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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破土而出
清晨的薄雾笼罩着岩山村东头的那片坡地。祁明蹲下身,手指轻轻拨开覆盖在种子上的土层,一颗嫩绿的芽尖刚刚破土而出,在晨光中微微颤动。
"出来了!"祁明忍不住喊出声。
身后传来脚步声,程晓阳拎着两把锄头走过来,弯腰查看:"比预计的晚了两天。"
"但总算出来了。"祁明拍拍手上的土,站起身,"李四家的呢?"
"去看过了,差不多。"程晓阳把一把锄头递给祁明,"张奶奶家的地太干,出芽率可能低些。"
这是岩山村中药材种植的第一批试验田,总共五户参与,种了柴胡和黄芩两种药材。从县农业局请来的技术员上周刚走,临走时反复叮嘱要注意土壤湿度和病虫害。
祁明接过锄头,两人沿着田埂巡视。程晓阳的右臂已经拆了绷带,但动作还有些僵硬。三月的阳光温柔地洒在这片贫瘠又充满希望的土地上。
"你联系的药厂那边有消息吗?"祁明问。
程晓阳摇摇头:"说要看样品质量。"他顿了顿,"价格可能压得比较低。"
"总比烂在地里强。"祁明用锄头铲掉一株杂草,"先解决有无问题,再解决好孬问题。"
程晓阳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你还挺务实。"
"不然呢?你以为我只会画大饼?"祁明笑着反问。
两人相视一笑,这是他们认识以来的第一次真正轻松的交流。
中午回到村委会,祁明开始起草合作社章程。正咬着笔杆发愁时,程晓阳探头进来:"吃饭了。"
"你先吃,我把这点写完。"祁明揉了揉太阳穴。
程晓阳走进来,扫了一眼桌上的草稿:"写得跟政府文件似的,谁看得懂?"
"那怎么写?"祁明无奈地摊手。
程晓阳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我来说,你记。"
接下来的半小时,程晓阳条理清晰地列出了合作社的组织结构、入股方式、分红原则和决策机制。祁明惊讶地发现,这个看似粗犷的年轻人对现代合作社运作的理解相当透彻。
"你从哪儿学的这些?"祁明忍不住问。
程晓阳的表情有一瞬间的黯淡:"在工地时,给一个农业合作社干过活,帮他们整理过材料。"他站起身,"吃饭吧,凉了。"
下午,两人骑着村委会那辆老旧的摩托车去邻村洽谈合作。祁明的想法很简单——规模效应。岩山村的地太少,要想吸引药材收购商,必须联合周边几个村子一起搞。
然而,现实给了他们当头一棒。
"药材?前年西村种过,赔得裤子都没了!"隔壁柳树沟的村支书老刘叼着烟,一脸不屑。
"情况不一样,"祁明耐心解释,"现在市场回暖,而且我们有技术指导..."
"得了吧,"老刘打断他,"你们岩山村穷疯了,拿老百姓的地瞎折腾。我们可不跟。"
回程路上,摩托车颠簸在崎岖的山路上。祁明能感觉到身后程晓阳的怒气。
"别往心里去,"祁明迎着风大声说,"等咱们做出成绩,他们会求着加入的!"
程晓阳没有回答,但祁明感觉到他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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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中旬,干旱不期而至。整整两周没有一滴雨,刚长到小腿高的药材苗开始打蔫。技术员在电话里说,柴胡和黄芩虽然耐旱,但幼苗期缺水会影响根系发育,进而降低药材品质。
"得浇水。"祁明在村委会紧急会议上说,"趁现在还没到最旱的时候。"
老马愁眉苦脸:"村里就一口井,哪够这么多地?"
"从河里引。"程晓阳突然说,"我看了,河床虽然低了,但还有水。用抽水机抽上来,顺着沟渠流到地里。"
"抽水机?"老马苦笑,"村里那台老古董,十年前就报废了。"
祁明和程晓阳对视一眼:"县里有租赁的。"
问题来了——租金一天两百,押金三千。村委会账上只剩一千多块钱。
"我出一千。"程晓阳突然说。
小芳惊讶地看着哥哥:"哥,那是你..."
"闭嘴。"程晓阳打断她,"就这么定了。"
祁明咬了咬牙:"我出两千。不过得等周末回县城取。"
"我...我有五百。"李四怯生生地举手,"祁书记帮我娃上学,我信祁书记。"
"我家出三百。"张奶奶的儿媳说,"虽然老太太不在了,但她临走前交代过,要支持祁书记的工作。"
就这样,你一百我五十,竟然凑齐了租金和押金。祁明鼻子有些发酸,他第一次真切感受到村民的信任。
第二天天不亮,祁明和程晓阳就去了县城,拉回一台柴油抽水机。安装调试花了整整一天,太阳落山时,浑浊的河水终于顺着新挖的沟渠,缓缓流进了干渴的田地。
村民们自发组织起来,轮流看守抽水机和疏导水流。夜深了,祁明和程晓阳坐在田埂上休息。满天星斗下,抽水机的轰鸣声像一首粗糙的歌。
"我爹要是看到这场面,肯定高兴。"程晓阳突然说。
祁明转头看他。月光下,程晓阳的侧脸线条柔和了许多。
"你爹是个什么样的人?"祁明轻声问。
"固执,正直,爱较真。"程晓阳仰头看着星空,"村里人都敬他,但也都说他傻——明明有机会调去乡里,偏要留在村小;明明可以收点礼补贴家用,偏一分钱不要。"
"所以他记了那么多笔记。"
"嗯。他说,白纸黑字,总有说理的地方。"程晓阳苦笑,"可他到死都没等来说理的机会。"
祁明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拍了拍程晓阳的肩膀。两人沉默地坐着,听着流水滋润干裂土地的声音。
三天后,旱情缓解,一场及时雨降临岩山村。药材苗挺过了最危险的时期,开始茁壮成长。抽水机还回去的那天,村民们像送别功臣一样围着它,几个老太太甚至抹起了眼泪。
祁明站在一旁,看着程晓阳熟练地拆卸机器部件,准备装车。阳光照在他汗湿的后背上,勾勒出坚实的肌肉线条。这个曾经满身是刺的年轻人,如今成了合作社最得力的骨干。
"祁书记,"老马走过来,压低声音,"县里来电话,说王主任下周要来检查工作。"
祁明表情一僵:"哪个王主任?"
"还能有哪个?扶贫办王立冬主任啊。"老马奇怪地看着他,"说是来看咱们的药材种植项目。"
祁明点点头,心里却翻起波澜。自从发现账目问题后,他一直在暗中收集证据,但还没准备好正面冲突。王立冬此时来访,绝非巧合。
晚上,祁明把这事告诉了程晓阳。两人在程家后院的小桌前密谈,小芳端来茶水后懂事地回避了。
"他肯定是听到风声了。"程晓阳眯起眼睛,"你打算怎么办?"
"按兵不动。"祁明啜了一口茶,"先把他应付过去,等证据齐全再说。"
程晓阳摇摇头:"太被动。他这种人,肯定留有后手。"
"你有什么主意?"
"两件事。"程晓阳竖起两根手指,"第一,把现有证据复印一份,藏好;第二,在他来之前,把合作社的账目做得滴水不漏,不给他挑刺的机会。"
祁明惊讶于程晓阳的缜密:"你想得真周到。"
"在城里混,不多长个心眼怎么行?"程晓阳冷笑,"尤其是跟我们这种'低端人口'打交道的人,最会挑毛病了。"
祁明突然意识到,程晓阳的警惕和谨慎,都是在无数次被欺骗和伤害中磨炼出来的。这种生存智慧,是坐在办公室里的他永远学不到的。
"对了,"程晓阳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小芳最近有点奇怪,老往村口跑。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祁明摇头:"没听说啊。"
"那丫头有事瞒着我。"程晓阳皱眉,"我总觉得跟那个城里前男友有关。"
正说着,院门响了,小芳匆匆跑进来,脸上带着不自然的红晕:"哥,我去刘婶家拿点咸菜。"没等程晓阳回答,她就钻进了厨房。
程晓阳和祁明交换了一个眼神。祁明轻声说:"我让刘婶帮忙留意一下。"
离开程家时,天已经全黑了。祁明打着手电筒,走在回村委会的小路上。远处传来几声狗吠,隐约可见几户人家的灯光。这个沉寂已久的山村,似乎正在慢慢苏醒。
而他自己,也在这片土地上,找到了前所未有的归属感和使命感。这种感受,比他过去在机关获得的所有表彰都更真实,更有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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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