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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荒田与欠条
清晨五点,天刚蒙蒙亮,祁明就醒了。村委会隔壁的临时宿舍潮湿阴冷,硬板床硌得他后背生疼。他摸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父亲昨晚发来的短信:"到村了吗?万事开头难,别急躁。"
祁明轻手轻脚地起床,不想惊动住在隔壁的老马。他舀了一瓢院子里的井水洗脸,冰凉的水激得他打了个哆嗦。晨雾中,他隐约看见村委会后面有一片开阔地,决定先去探探。
穿过杂草丛生的小路,祁明站在了田埂上。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头一震——大片大片的耕地被荒废,杂草长得比人还高,几块勉强耕种的土地上,庄稼也蔫头耷脑的。这与他在资料上看到的"岩山村拥有优质耕地1200亩"的描述相去甚远。
"谁在那里?"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祁明转身,看见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扛着一把锄头,警惕地盯着他。
"大爷您好,我是新来的驻村书记祁明。"他快步走过去,掏出工作证。
老人眯着眼看了看,表情缓和了些:"哦,祁书记。这么早出来转悠?"
"想看看村里的地。"祁明指着眼前的荒地,"这些地怎么都荒了?"
老人叹了口气,放下锄头,从怀里掏出旱烟袋:"没人种啊。年轻人都走了,剩下的老骨头种不动这么多地。我家六亩地,现在只种得动两亩,剩下的..."他摇摇头,划了根火柴点燃烟袋。
"您贵姓?今年高寿?"祁明问。
"姓张,六十八了。"老人吐出一口烟,"村里像我这样的算'年轻人'了。"
祁明心头一酸。他父亲也是这个年纪,每天在公园下棋打太极,而眼前的老人却还要扛起全家的生计。
"张大爷,能带我去看看您家的地吗?"
太阳完全升起时,祁明已经跟着张大爷走了大半个村子。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全村可耕地荒废近六成,剩下的也大多是粗放经营,产量低下。更令他震惊的是,有些抛荒的土地其实相当肥沃,只需稍加整治就能恢复生产。
"这些地要是有人种,养活全村人绰绰有余。"张大爷蹲在田埂上,用树枝在地上画着,"你看这土,黑油油的,种啥长啥。早年我们村的小米和红薯,在全县都出名。"
"那为什么不流转出去?让大户或者合作社来种?"祁明问。
张大爷古怪地笑了笑:"前年来了个老板,说要包地种药材。签了合同,给了第一年租金,结果..."他压低声音,"钱被村里截留了大半,到我们手里没几个子儿。第二年老板说我们违约,不租了。"
"违约?"
"说是村里没按合同修路通水。"张大爷摇摇头,"谁知道呢,我们老百姓又看不到合同。"
回到村委会,祁明立刻调出了当年的土地流转档案。合同条款确实规定了基础设施建设的责任方是村委会,但相关支出账目却含糊不清。正当他埋头翻找时,一个声音在门口响起:
"祁书记,吃早饭了。"
村会计刘婶端着个搪瓷碗站在门口,里面盛着热气腾腾的玉米粥和两个窝头。
"谢谢刘婶。"祁明接过碗,犹豫了一下,"刘婶,您对前年的土地流转项目了解吗?"
刘婶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那项目是王主任主抓的。"
"王主任?"
"县扶贫办的王立冬主任,当时包我们村。"刘婶的声音更低了,"后来调走了。"
祁明敏锐地察觉到她话中有话:"项目有问题?"
刘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账本在第三个柜子最下面,锁着的。钥匙在老马那儿。"说完,她匆匆离开了。
祁明若有所思地搅动着玉米粥。看来岩山村的问题,远不止表面看到的贫困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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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晓阳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抬头看了看毒辣的太阳。建筑工地上,钢筋被晒得烫手,他的手套已经磨破了两个洞。
"晓阳,下来歇会儿!"下面的工友喊道。
程晓阳从脚手架上爬下来,接过工友递来的水壶,咕咚咕咚灌了大半壶。水是温的,带着塑料壶的怪味,但在这炎热的午后,这就是琼浆玉液。
"听说了吗?老板又拖工资了。"工友老周凑过来小声说。
程晓阳皱眉:"不是说好今天发?"
"会计说账上没钱,让再等一周。"
程晓阳把水壶重重摔在地上,塑料壶弹起来,水洒了一地。这已经是今年第三次拖欠了。他想起父亲临终前欠下的医药费,想起妹妹小芳下学期的学费,一股怒火直冲脑门。
"我找他去!"
老板办公室在工地临时板房的二楼。程晓阳连门都没敲就闯了进去,里面空调的冷风让他汗湿的后背一阵发凉。
老板赵发财正和两个人喝茶,见程晓阳闯进来,脸色一沉:"干什么?没规矩!"
"赵老板,工资什么时候发?"程晓阳直接问。
赵老板慢悠悠地喝了口茶:"财务不是说了吗?下周。"
"上个月您也是这么说的。"程晓阳双手撑在办公桌上,"我爹等着钱下葬的时候您也说下周,结果拖了半个月!"
"你这是什么态度?"赵老板把茶杯一摔,"爱干干,不干滚!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民工多的是!"
程晓阳的眼睛红了。他一把揪住赵老板的衣领:"把工钱给我!"
旁边两个人立刻冲上来拉他。撕扯中,程晓阳的右臂撞在文件柜上,一阵剧痛。他挣脱开来,抄起椅子就要砸。
"晓阳!别冲动!"老周和几个工友闻声赶来,死死抱住他。
赵老板整了整衣领,冷笑:"行啊程晓阳,长本事了。你被开除了!工资?等着吧!"
程晓阳喘着粗气,被工友们拖出了办公室。右臂火辣辣地疼,可能是旧伤复发了——那是两个月前在工地上摔的,当时老板连医药费都没给全。
"你太冲动了。"老周叹气,"这下怎么办?"
程晓阳摸出手机,看了看日历:"我先回趟家。伤养好了再找活儿。"其实他是想回去看看妹妹小芳,那丫头前几天打电话说在城里相亲,他总觉得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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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明打着手电筒,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村间小路上。白天刘婶的话让他心神不宁,晚饭后他决定去拜访几户村民,特别是那些土地被流转过的家庭。
夜访的第三家是张奶奶。老太太独居在村东头的老屋里,儿子媳妇都在外打工,一年回来一次。祁明敲门时,老人正在昏暗的灯光下吃晚饭。
"张奶奶,我是新来的祁书记,来看看您。"祁明提高声音——老人耳朵不太好。
张奶奶热情地招呼他进屋,非要给他盛饭。祁明本想推辞,可看到老人碗里的食物时,他愣住了——小半碗玉米糊糊,里面飘着几片野菜。
"您...就吃这个?"
张奶奶笑了笑:"人老了,吃不多。"她颤巍巍地把碗里的糊糊分成三份,倒进三个小碗里,"早饭、午饭、晚饭,齐了。"
祁明喉头哽住了。他想起自己中午在村委会吃的那碗红烧肉,胃里一阵翻腾。
"张奶奶,您的地..."
"流转给合作社了。"老人摆摆手,"一年给六百块钱。"
六百?祁明在心里快速计算。按合同应该是每亩六百,张奶奶家有四亩地,至少该有两千四。
"钱够用吗?"
"省着点,够买盐买药。"张奶奶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光,"就是降压药贵,有时候断了,头晕。"
祁明从兜里掏出三百块钱,悄悄塞到炕席下面。离开张奶奶家时,他的笔记本上记满了问题和线索。
回村委会的路上,祁明听见几个村民在槐树下乘凉聊天。他放慢脚步,隐约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新来的书记,看着年轻得很,能干啥?"
"还不是来镀金的?干几个月拍屁股走人。"
"听说他今天去看地了,可能想搞项目..."
"得了吧,前年那个项目,钱都被上面捞走了,到咱们手里有几个子儿?"
祁明没有上前辩解,只是默默记下了村民们的疑虑。回到宿舍,他翻开工作日志,在第一页写下:"信任,是首先要解决的问题。"
窗外,一轮孤月挂在岩山光秃秃的山顶上,清冷的月光照着这个沉睡的村庄。祁明久久不能入睡,张奶奶分饭的画面和村民们怀疑的话语在他脑海中交替浮现。
他突然想起程晓阳离开时说的话:"岩山村这潭水深着呢。"
确实很深。但既然来了,他就要摸清这潭水的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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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