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名誉社长:王德席 陈长海
社长:陈常河
总编:陈常河
副社长主编:王小强
副社长副主编:李云峰 李宜普
编发:陈常河

作者简介:陈长海山东省泰安市宁阳县人,泰安市作协会员,山乡退休教师,汇文书联签约作家,2022年出版《岁月留痕一陈长海文集》一部,2024年出版长篇小说《大山情》上部。
第二十九章
周建国一个人在河滩上走着。
河滩上长满各种青草和野菜。一大片一大片的猪耳朵穗子、米蒿、回回菜,偶尔能看见几棵开紫色喇叭花的地黄和蓝花的脚指甲盖子,才栽下三年的杨树根部已经有暖水瓶那么粗。它们谁也不甘示弱,笔直的树干一个劲儿地向上猛长,就像一把把刺向蓝天的利箭。
这些天,他已经从颓废和绝望中走了出来,能够坦然地面对眼前的一切,在现实中,他真切地感受到创业的艰难和人生的不易。这个二十四岁的年轻人,就像在赛场上搏击时被人打倒在地,霎时间又迅猛站起来的勇土。现在他觉得自己更加强大起来,身上有了无穷无尽的力量,有充分的信心和决心面对更大的挑战。
他顺着弯曲的小路登上坝顶。山风吹来,水库里一排排的波浪拍打着用石块垒砌的坝堤。他发现,他水库里的鱼并没有死光,他打算找人将这些剩存的鱼全部打捞干净,重新换上新的鱼苗。
一个星期以后,从微山湖来了一个捕鱼队,他们用一条小船从东往西布下两道立网,随着第一道网在水中缓缓移动.水面上渐渐出现了浪花和鱼儿蹦跳的身影。第一道网收拢后,竟收获了八九百斤鱼。它们大多一二斤重,还有十几条五六斤的,最大的两条胖头鱼足有十几斤重,这些大鱼很可能是集体时大队副业组放的鱼苗,也可能是野生的。因坝里的水多年没干过,才长这么大。第二道网收拢时,又收获了二三百斤。他把这些鱼全部卖给了捕鱼队。捕鱼队把这些鱼放入两个很大的水箱中,用车拉走了。扣除捕捞费,剩下不到一千块钱。
又过了半个月,他又花一千多块钱购进两万尾花鲢鱼苗放入水库中,为了让鱼儿能长得快些,他又从茂林、来旺和立柱家借了一千多元买来鱼饲料,他要分期投放在水库中。
他的苹果园,在他和茂林的精心管理下,也有了不少的起色。看样子会有三、四成的收获。
在集体时为了防止牲畜的破坏和有人来偷苹果,林业队在果园的四周栽了许多的花椒树。今天的苹果虽减产不少,但花椒长得却比往年任何一年都要好。花椒成熟了,红彤彤像玛瑙似珍珠缀满枝头。周建国和茂林一商量。在村里贴出几张广告,收购花椒。希望广大群众前来采摘,现场收购,五毛钱一斤。一时间,村里的老头老太太、中年妇女和几个闺女挎着篮子手拿提包和筐子,来到果园周围。他们一手拽住树枝一手采摘,那花椒上长着有毒的针刺,一不小心就会扎破手,疼得厉害。大家小心谨慎生怕受伤。几个老头本来就笨手笨脚,还戴着手套,摘得特别慢,上午才摘一两斤。几个中年细女一上午有的能摘十几斤。有个叫杨宝风的闺女,专找花椒稠密的地方摘,她眼睛灵活.手轻巧麻俐,她一人摘了三十斤。大家都很奇怪,一个小闺女一天能挣十五块钱,真不简单。杨宝风今年才十七岁,刚在县城考完高中。第二天大家才发现她一手抓住树枝,一手拿把剪刀。她把那些花椒稠密的小树枝剪下来,不大功夫地上便落下很多。她把这些小树枝收集成一堆,坐在地上摘,这样既减少了伤害,又提高了效率。大家看出其中的卯窍,也纷纷回家拿来剪刀。有人嫌中午回家吃饭太耽误功夫,干脆带来了干粮和水。那些挣钱红了眼的庄稼人,每天傍晚拿着花花绿绿的票子回家时,什么疼痛劳累全都忘掉了。
那个叫杨宝风的小闺女,每天都是在别人称完秤,拿着钱回家后才慢吞吞地从树丛中走出来。她头顶一方花手帕,一双俊巧的丹凤眼,长长的睫毛忽闪着。过完秤到周建国跟前拿钱时,总是没话找话地跟他说几句,“建国哥,你把这一张十块的给俺换成零钱行不?”周建国刚给她换完钱。他又说:“建国哥,再给俺换换这张一块的钱。看,这张钱太旧了,还缺了一个角。”周建国总是很有耐心地给她换钱。她换完钱还不肯走,坐在花椒堆旁问这问那,还不时地用手抚弄着自己的辫梢儿。
周建国虽然很有耐心地满足了她的要求,却从内心里特别讨厌这个多事的孩子。小闺女终于走了。
茂林笑着对建国说:“这女娃对你有意思哩,我从她的眼里看得出来。”建国说叔您别瞎说,她才多大的一个小屁孩儿。
这个叫杨宝风的女孩子,是本村杨建利家的独生女。杨建利今年五十一岁外号“二能人。”他父母双亡,兄弟两个,大哥是十三岁那年得肺结核死的。他没上过学,小时候在姥姥家住着,跟老爷识过不少字。他老爷家开着一家酒坊,打得一手好算盘。他跟着老爷不但学会了“小九九”还学会了“孤雁出群”、“凤凰展翅”和“狮子滚绣球”老爷曾告诉过他:“学会了狮子滚绣球,大帐小帐不犯愁。”他很好学,老爷也很喜欢他。他很想让老爷再教给他“金香炉”和"二大娘打水”,老爷也答应了他。可是老爷还没来得及教他就去世了,他很伤心。那年公社供销社要在每村成立一个代销点,他便当上了村里的代销员。他精明过人,投机取巧,经常往散酒里掺凉水,给人家称盐时,秤杆子往上撅得老高,人家回家一称,二斤盐少了一两。因乡里乡亲的,平时低头不见抬头见,谁也不好意思来我他。因此他的家境要比村里人好很多。村里人都在背地里说他不缺钱但是缺德。他这辈子最不称心的是老婆没能给他生个儿子,只给他生下个闺女。闺女出生时他并没觉出什么,自己才三十多岁,生儿子今后有的是机会。后来老天爷偏不遂他的愿,无论他怎样努力都无济于事,老婆的肚子再也鼓不起来,他这才死了心。他让闺女读完初中,却不愿意让她再读下去。他有自己的“小九九”,闺女初中毕业能在家里帮他算帐、记帐也就行了。将来自己的年纪一大,让闺女接替他的工作。别看买卖不起眼,收益却不少,顶上一个工人哩。再给闺女招个好女婿,一家人和和美美过日子才好哩。闺女若继续上学,花钱不说,将来还不得展翅高飞,远离他们老两口。到那时钱也花了,人也走了,弄个鸡飞蛋打,人财两空。自己的晚年将会多么的凄凉?他可不愿做这赔本的买卖。
有时他夜里躺在床上睡不着觉的时候,就从南往北或从东到西地数着全村里的每一户人家,分析判断着各个家庭未来的发展前景,谁家的日子将来有后劲。他断定,周建国未来将是全村乃至周围十里八庄最成器的人物,虽然他目前的家境还很贫穷,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朱元璋小时候还要过饭哩。
自从闺女初中毕业回到家,他几乎天天都在闺女面前夸赞周建国。他希望闺女接近他,和他联络一下感情。自己的闺女虽然年纪不大,可长得小巧玲珑,如花似玉,又有之化,哪个小伙见了不动心?最好让闺女想办法治服他,哪怕生米做成熟饭,到那时一切都好办了。他自有办法让他乖乖就范。闺女杨宝凤也很喜欢这个大哥哥,她喜欢他那浓浓的眉毛和英俊的面孔,喜欢他健美而结实的身材,尤其喜欢他做事的果断和百折不挠的勇气。她觉得他身上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
有一次,周建国到代销点来买东西。杨建利到公社进货去了,店里只有杨宝凤一人。他买了一盒烟和两节电池,递上一块钱。不料那妮子又把钱退回来,脸一红说:“哥,拿去抽吧,不要钱啦!”建国很奇怪,忙问你什么意思,哪有买东西不要钱的道理?这时小凤的脸像一块红布。说哥你进来,给俺帮个忙。
杨建利的店铺在自家的一间西层里,南边连着门楼,西面靠着胡同。他随着小风来到院子里。“哥,俺喜欢你,你能看上俺不?”周建国很生气:“你这孩子,怎么说出这話来?小小年纪.懂得什么?”
小凤可不管这些,一下子扑到他身上:“俺什么都懂,俺就是喜欢你!”
周建国又气又急,同时他觉得这妮子有些可怜,这一定是她爹的主意。他尽量克制着自己:“小凤,你不是刚考完高中吗?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学习,将来找个好工作。你还小,千万别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小凤一下子松开了手,可怜巴巴地说:“都是俺爹让我找你的,他说你是全村最有志气最有前途的人。哪个闺女跟了你,准会一辈子享福。他说了,就是我考上高中,他也供不起我。”
“谢谢恁爹这么看得起我。你现在正是上学的时候,可千万别分心。你要能考上高中,我保证恁爹一定会供你。我希望你将来能考上大学,给咱村的闺女们树立个榜样!”
周建国说完就走了。小凤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眼中含满了泪水……
第三十章
中午刚放学,冯金兰正准备做饭,一位年轻人骑着一辆崭新的风凰牌自行车来到学校,她一看却是胡一帆。一年多不见,他变得更潇洒,更成熟了。一身笔挺的西装,还扎着一条红色的领带,浓浓的剑眉下,那副面孔更显英俊而生动。“今天又不是星期天,你怎么来啦?”胡一帆的到来,给冯兰带来了意外的惊喜。“今天我没课,特意向领导请了假来看看你。怎么,不欢迎?”胡一帆面带微笑,还是那么幽默。金兰手里举着一个刚削过皮的大土豆,装出很认真的样子:“欢迎欢迎,热烈欢迎!”逗得胡一帆笑了起来。她自己也笑了。金兰给他倒了一杯白开水说:“今天我显显手艺,做你最喜欢吃的蒜苗炒鸡蛋,来招待你这位远来的贵客!”金兰放下了那个土豆,在墙角拿起一把蒜苗摘起来。屋子太小,胡一帆搬了个小凳子坐在门外的空地上。不大功夫,菜做好了,蒜苗炒鸡蛋,酸溜土豆丝,还有早晨刚买来的吊炉烧饼。金兰还要做鸡蛋汤,胡一帆说你别再忙活了,喝开水就行。他说着从车筐里拿出一个提兜儿,从里面拿出两个罐头。金兰一看,正是她喜欢吃的酱牛肉和五香带鱼。这可是平时很难吃上的好东西。她有些感动。这么长时间了,胡一帆还记着她的这些嗜好。“今天不错,还四个菜呢!可惜没有酒。”胡一帆兴奋地说。“要不我去代销点买瓶酒!”金兰说着便要起身去买酒。胡一帆摆摆手:“古人能插草为香,我们今天何不来个以水代酒?”
金兰忙给他倒满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两人举杯相碰,各喝下一口水......
两人正吃着饭,周迎春来了。她看到金兰姐和一个陌生的青年人正吃饭,就猜出了八九分:“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位是姐夫吧!”说着向胡一帆伸出手。胡一帆连忙起身打招呼:“我知道,您是周老师。您兰姐在信中提到过您。说您是多么的善良,虚心好学,可惜上次您去开会。没能见到芳容。很是遗憾。今日相见,甚是荣幸。”“姐夫真不愧是城里人,说语文诌诌的。其实俺一开始什么都不懂,多亏俺姐不厌其烦的教导。这两年,她可没少为俺费心,俺跟她学了不少知识哩!”她忽然觉得头一次见面自己的话有点多,便客气地说:不耽误你们啦,你们快吃饭吧!”说完就出去了。
下午,金兰去上课了。胡一帆闲来无事,便顺着那条弯曲的小路向上走去。近处的田野里,地瓜早已收完了,只有田埂上一堆一堆的地瓜秧还没有运走。收获完的玉米地里,青青的麦苗已长出二寸多高。山坡上落光了叶子的枣村,偶尔还吊着一两个红红的小枣子。那柿树上的叶子已经红了,但树上的柿子还没有下,一个个金黄的柿子沉甸旬的在树枝上微微摆动。山沟那边,传来农夫喝斥老牛的声章,那是农民在种晚茬小麦。远处连绵不断的山脉起起伏伏,他想起了李可染的那幅山乡秋色图。这里离县城虽然只有五六十里路,简直就是两个世界。看着这破烂不堪的学校和孩们们的衣着,不由使人心情沉重。不知为何,教室里的课桌凳却和县城的小学毫无区别。这和破旧的学校又是多么的不协调。
他不明白,他的小金子为什么迷上了这里一直不肯离开。当初和她一起分配到农村小学的师范生,有的第二年就想法回到了县城,如今再不济的也回到公社驻地或集镇上。这次来他就是要千方百计说服她,让她跟着自己一块回县城。这几年他一连拒绝了好几位对他示好的女教师,那些爸爸的老部下,也多次登门提亲,但都败兴而回。看着那些同自己年纪相仿的同事的儿子一个个结婚生子,而自己的儿子却仍在执着地等待女友。老两口终于着了慌,他们俩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只得向儿子投降。说只要你自己喜欢,我们决不再干涉。我们都老了,还能管你多少年?爸爸已和县教育局的吴局长打过招呼,请他想办法把自己未来的儿媳妇调回县城,并给儿子准备好两室一厅的婚房。他本人也宴请了北关小学的宋校长,他们已同意冯金兰入职。现在关键是他将如何说服金兰,同意和他一块回城。为此他费了不少脑筋,设想了好几种劝她的方式。他知道他的小金子是多么的固执,认准了的事就绝不会轻易放弃。向她直接摊牌,说如不跟我回城今后就一刀两断。不行不行,这绝对不行。如果她痛快地答应和他分手那岂不坏了事?到那时连挽回的余地都没有了。也许,金兰正等着他这句话呢!要不,让她先给自己结婚,然后再慢慢说服她。如果她怀了孕。那也许更好办了。你想,到那时她为了孩子,能不做出让步?不行不行,这绝对不行。如果她在农村生下孩子,仍不肯进城。到那时夫妻两人各居一方过日子,会是什么样子?同事们笑话不说,父母也绝不会同意。思来想去,他决定还是打感情牌。他坚信她和自己还是有感情的。要设法打动她,让她切实地感受到他对她的感情是多么的真诚和执着,他不相信他的小金子是铁石心肠。
下午放学以后,周迎春知趣地回家去了。胡一帆和冯金兰吃过晚饭,使自然回忆起以前的校园生活。两人谈得很投机,感情的距离也越来越近。胡一帆说,咱们学校的那些女孩子现在谁谁都结婚了,谁谁生了儿子,已经快两岁了。他说:“你们班那个演阿庆嫂的刘倩倩,现在已嫁给了我班的王庆彪。王庆彪这几年混得不错,带薪上了两年的师专,现在成了县实验小学的副校长。”金兰向他讲了这几年的工作情况,说现在山里的农民生活还很苦,许多家庭重男轻女,不让自己的闺女上学,小小年纪就上山拾柴放羊等。又说山里的孩子是多么的善良懂事,多么的勤劳能干。她觉的自己的工作是多么的重要,多么的有意义。她讲得眉飞色舞,神采飞扬。
说着说着,天已经很晚了。胡一帆说“天不早了,咱们睡吧!”金兰说:“你在这儿睡吧,我回村里和迎春一起睡。”他一听急了,一把拽住了金兰的胳膊:“咱俩这么多年的感情了,你还这么保守?”“感情归感情,在没有正式结婚以前,两人绝不能睡在同一张床上,这是原则问题!”可他并不放手,而是紧紧抱住了她,将嘴吻在了她的唇上,是那么的粗暴和野蛮。她一动不动,眼中竟流下两行亮晶晶的泪水,那泪水像两条小溪,滑过她俊美的脸庞:“一帆,请你尊重我,别违背我的意愿行吗?”他也流泪了,一下子跪在了她的面前,两手抱着她的双腿,像一个在外边受了委屈,回家见到了自己的母亲一样,呜呜哭了起来。
这时,冯金兰的心里涌动起激烈的浪花。这个阳光帅气的小伙子,为了她曾拒绝过多少年轻漂亮的姑娘啊!几年来他为她写下一封又一封牵肠挂肚、魂牵梦萦的书信,写下一首又一首热得发烫.刻骨铭心的情诗!现在又这样跪在自己的面前,她的心已不能自持,几乎要答应了他。这时她又想起了自己的那条神圣的不可变更的原则,便俯下身子,轻轻挽起了胡一帆:“一帆,这些年你对我的感情,我心里很清楚。我知道你的心里很苦。说我心中没有你,也是假的。结了婚我早晚是你的人,难道我们就在乎这一时半会儿的吗?”
胡一帆轻轻擦掉冯金兰脸上的泪水,盯着她依旧年轻俊美的瓜子脸:“小金子,你在这里已经工作了好几年,已经对得起这里的父老乡亲了。我们都二十好几的人了,终究要结婚的。跟我回去吧!”接着他又把自己父母的意见,准备好婚房的事以及工作调动的事。在县城北关小学为她谋好职的事都说了一遍。
面对他那近乎哀求的目光和情真意切的话语,冯金兰终于被打动了,答应第二天跟他一起回县城。
尽管天已经很晚了,冯金兰还是回到了长发叔的家。长发叔一家都没有睡。很显然,周迎春已经把胡一帆来学校的事告诉了父母。见到金兰长发叔红着眼睛握住她的手说:“孩子,叔理解你目前的处境,也真够难为你的。这几年,咱们的孩子多亏了你的教导,我代表咱们村的老少爷们谢谢你哩。我已经接到了公社的通知,你的一切调动手续都已经办完,你就放心的走吧!”说着扭过身子去擦眼泪。金兰哽咽着说“叔,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乡亲们,请您原谅我!”马婶帮金兰擦去泪水,亲切地说:“闺女,别这样。你能进城这是好事,应该高兴才是,这几年,你和迎春就像亲姐妹,我早就把你当我了我的亲闺女。希望你进了城,千万别忘了这里,有空常回来看看……”
那一夜,金兰和迎春彻夜未眠。她们紧紧抱在一起,哭了笑,笑完又哭。迎春像一个既可怜又可爱的小女孩,枕着金兰的胳膊,偎依在她的怀里。最后她们静静地躺在床上,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冯金兰躺在床上,想闭上眼睛迷糊一会儿。这时,她的眼前又浮现出孩子们那可爱的面孔:小翠、二楞、狗剩、二蛋……,他们是那么的难过,脸上挂满泪水,眼中充满着哀求的目光。
天蒙蒙亮,冯金兰就早早起了床,她不想孩子们看到她和他们离别的情景。周迎春听到动静,也翻身爬起来。她要去送自己的兰姐一程。她俩像往常一样洗了脸,又梳了一下头发,就向学校走去。胡一帆早已收拾好她的行李捆在自行车后架的一侧,看样子他也是一夜未眠。
“咱走吧!”胡一帆说。“走吧”冯金兰像牙疼似的,哼出这两个字。于是他们顺着山坡上的那条小路向山下走去。冯金兰走了几步,回头望着自己工作过三年多的学校,心中充满了无限的留恋和自责。这学校虽然破旧不堪,可给她带来多少欢乐和欣喜啊!可爱的学校,可爱的孩子们,可爱的大山,分别了!她悄悄抹掉脸上的泪花,跟着胡一帆向山下走着。
深秋的山风吹到脸上,凉凉的。她贪梦地呼吸着大山里的空气,望着连绵不断的一峰高过一峰的大山,心里酸酸的。她觉得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珍贵。转过一个小山包,就看见了山下的那个苹果园。再往前走二里路,就是通往县城的公路。
忽然她看到山下的小路上站着十几个孩子。呀,那不是杨小翠吗?还有存宝、狗剩、二楞子、二蛋、金虎……
三人来到跟前,十几个孩子排成两排,挡住了去路。
“老师,您不要我们了吗?”狗剩说。
“老师,您说过要教我吹口琴的,还没教哩!”小翠说。
“老师,我再也不惹您生气了。您留下来吧!”二蛋泪珠在眼中打着旋,哀求着。
“你抢走了俺的老师,你是个大坏蛋!”一个扎着羊角辫儿的小女孩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冲着胡一帆吼道。
李金虎跪在胡一帆面前:“叔叔,求求你,让俺老师留下来吧!”
面对孩子们那哀求的目光和一张张小脸,胡一帆心如刀绞。泪如泉涌。他觉得自己是一个无恶不赦的坏人,对他们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冯金兰又流泪了。周迎春也流泪了,孩子们个个泪眼婆娑。晨风里,大人和孩子们呜鸣哭起来……
过了好大一会儿,胡一帆擦去脸上的泪水,回头对冯金兰说:“你留下来吧,这里的孩子离不开你。”说着把她的行李从自行车的后架上解下来,朝金兰和孩子们挥挥手:“同学们,快跟着恁冯老师回去吧!”说完骑车走了。
渐渐他,那车子越去越远,最后变成一个小黑点,不见了。
冯金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手抓起一个孩子的手:“走,咱们回学校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