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穿越时空的漂流叙事
晨雾未散时,我已站在香溪堡的竹排码头。青竹扎就的排筏随波轻晃,船工手中长篙一点,碧波便推着我们驶向画中。香溪河的水是透亮的翡翠色,能清晰望见河底摇曳的水草与穿梭的鱼群,偶有银鳞跃出水面,溅起的水珠在晨光里碎成万千星辰。
竹排行至中流,两岸的客家山歌忽远忽近地飘来。对岸竹林里隐着几位头戴蓝布巾的阿婆,她们倚着青竹对唱,音调里带着山野的粗粝与生活的甜润。船工笑着应和两句,竹排便在歌声里晃出更欢快的节奏。转过一道河湾,眼前豁然开朗——银沙滩像被月光铺就的绸缎,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细沙从脚趾间流过时,竟带着太阳晒暖的温柔。
当竹排轻触功武古码头的青石板,五百年的光阴骤然在脚下苏醒。码头石缝里的青苔仍保持着旧时模样,却已悄悄爬满岁月的裂痕。上岸后沿功武古道前行,青石板被磨得发亮,两旁商铺的雕花窗棂虽蒙着薄灰,却仍能想见当年货郎担穿街走巷的热闹。转角处飘来艾草糍粑的清香,老妪坐在门槛上择菜,见游人经过便露出缺了牙的笑,用地道的功武话絮絮说着古街往事。
功武宗祠是座沉默的巨人。三进式的院落里,梁柱上的雕花仍清晰可见:麒麟踏云、八仙过海,每一刀都刻着先人对福禄寿的祈愿。正厅的匾额已泛黄,却仍能辨出"乾隆年间"的落款。阳光穿过天井时,会在青砖地上投下光斑,像时光撒落的碎金。祠堂院侧的古井旁,几位老人坐在老龙眼树下,正谈论着功武村昔日辉煌的往事,与五百年春秋岁月,但已经成为过去。
五宅古堡则像位披着铠甲的老者。五层高的碉楼外墙布满弹孔,却依然挺立如松。登上顶层俯瞰,整个功武村尽收眼底:青瓦砖墙的民居错落有致,竹海在风中翻涌成绿色的浪,而那条我们漂来的香溪河,正像一条银链串起古今。碉楼角落里堆着旧时的农具,锄头上的铁锈与墙角的青苔相映成趣,恍惚间能听见百年前守堡人巡更的梆子声。
暮色四合时,我坐在古码头边的老榕树下。河水依然流淌,竹排已载着新的游客漂向远方,而功武村的炊烟正袅袅升起。这里的时间仿佛是环形的——古祠的香火未断,古堡的弹孔犹新,古街的商铺仍开着门,连山歌里的调子都还是祖辈传下的那一曲。当最后一缕夕阳为五宅古堡的飞檐镀上金边时,我忽然明白:所谓沧桑,不过是历史在人间留下的温柔皱纹;而真正的永恒,或许就藏在这竹排的涟漪里、山歌的尾音中、以及老人们眼角的笑纹深处。
归途的路上,晚风送来远处功武宗祠的钟声。观光车载着月光向前骋驰,而我的行囊里,已装满整个时空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