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山猪头肉
路边
如果我说猪头肉最好吃,肯定没人应和。猪头肉算什么东西,下等货,酒宴台上都上不了席面。但是我开笔写宜兴各乡镇至味写到丁山时,第一便温馨地回忆到了它,对,就是猪头肉。过去小刀手杀猪,卖猪头是件头疼的事,猪肉可以半斤一斤地卖,猪头却不能半斤一斤地分开。除了办大事祭神,谁要买个猪头呢?猪头的出路大约只有两条,一是过年卖咸猪头,穷户人家买不起肉,弄个猪头回家也算是开大荤了,二是给小饭店和熟食摊。前者需要小刀手积压资金,后者也不乐观,因为过去经济流通差食客也少。
宜兴的小刀手比较幸运,他们的顺口溜是“猪头不难卖,只要到丁山”,他们把难卖的猪头都卖到丁山了。丁山的吞吐量得益于丁山的人多,还因为这个人多的群体是月月有现钞进项的产业工人。丁山是宜兴最早发达的工业乡镇,因为上天赐予了富贵土,勤劳的丁山人终于创造出了天下陶都的神话。解放前便有上万人就业的丁山,同时也创造了消费品吞吐量的神话,譬如熟菜,第一便包括猪头肉。陶瓷生产是强劳力活,没有点营养下肚,身体是吃不消的。但几乎所有天下的强劳力活,报酬都不高,这样,丁山陶工只好把眼睛盯向小鱼蛳螺猪头肉等廉价荤腥。
多半会是这样的情景:一群陶工,就穿着补来补去还沾满陶尘泥灰的劳动衫收工,路过熟菜摊,切上一角钱猪头肉,荷叶包好的,揣进怀里,到家扣入碗里,还是热的,贤惠的老嬷给倒一盅散装白酒,陶工便吃起来。喝一口酒,搛起第一块猪头肉,这第一块却送进了细佬口中,细佬当然不会是一个,老嬷自然也要给一块尝尝,最后能入陶工肚里的就没几块了。但在猪头肉的飘香里,一家子其乐融融。
夏天就在门口,支个小桌,没桌也不要紧,窑上扛只破缸来,上面搁块木板就行,当多数人家如此时,这就成了丁山的一道风景线。有时邻居家的细佬也来馋一块,主人大方,不会像孔乙己那样说不多了不多乎。邻居家长知道了当然不许,其实大家的生活都不容易,揩油是可耻的。还有些光棍汉子,出手要大方些,买了猪头肉也不一定回家,就在街边、窑头或工场,反正哪里吃都一样。
八年抗战三年内战,丁山窑场极度萧条,陶工们大多挣扎在死亡线上,哪里吃得起猪头肉。共和国初政府组织恢复生产,猪头肉又回来了。据说有外地干部看到丁山大街有这么多猪头肉摊位,大惑不解说:“稀奇稀奇真稀奇,叫花子多得满街飞,红光满面有喜气,猪头肉囥进夹窝里。”丁山干部说:“穿着脏衣服的不是叫花子而是窑场下班工人,今后社会主义改造了,他们会穿上崭新的工作服,还会吃上猪肉羊肉牛肉。”果然,后来陶工成了社会主义陶瓷企业的主人,特别在物质条件度过了困难的计划经济时代后,大鱼大肉也成了常菜。但猪头肉因为价廉物美,依然是我们那一辈陶工们的最爱。

作者简介:
路边,实名朱再平,江苏宜兴人,1959年生。20世纪80年代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学历。喜好文字,著作有小说集《陶女》、散文集《烟雨龙窑》、音韵集《现代汉语通用韵纂》。主编本有《悠悠岭下》《周济诗词集》《周济遗集》《宜兴武术》《阳羡风物》等。现为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


(油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