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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泥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林修远站在清水村卫生所的门口,望着门楣上那块已经褪色的"林氏诊所"木牌,轻轻叹了口气。三个月前,他还是省医学院的优秀毕业生,手握省人民医院的录用通知;而现在,他却站在这个只有两间平房的乡村诊所里,接替突发脑溢血的父亲,成为清水村唯一的医生。
"修远,进来吃饭了。"母亲的声音从里屋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来了。"他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即移动脚步。诊所的玻璃柜里,药品寥寥无几;诊疗床上铺着的白色床单已经泛黄;墙上挂着父亲行医三十年来收到的锦旗,最新的一面是去年送的,上面绣着"仁心仁术"四个褪了色的金字。
林修远走进里屋,母亲已经摆好了饭菜——一盘清炒野菜,一碗腌萝卜,两碗稀饭。父亲生病后,家里的伙食明显简单了许多。
"今天有人来看病吗?"母亲问道,眼睛却盯着饭碗。
"就王婶来拿了点感冒药。"林修远夹了一筷子野菜,"她问我'小林医生能不能看病',我说我是正经医学院毕业的,她将信将疑地走了。"
母亲叹了口气:"你爸在的时候,一天至少十几号病人。村里人认生,你得慢慢来。"
林修远点点头,心里却涌上一阵烦躁。他掏出手机,看到同学群里又有人在晒大医院的入职照片,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先进的医疗设备,还有令人艳羡的薪资待遇。他默默关掉了群聊。
第二天清晨,林修远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小林医生!快开门!我家虎子掉河里了!"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声在门外喊道。
林修远一个激灵跳下床,胡乱套上白大褂就冲了出去。门外站着满脸泪痕的李家媳妇,怀里抱着个浑身湿透、面色发青的小男孩。
"快进来!"林修远一把接过孩子,平放在诊疗床上。孩子已经没有了呼吸,嘴唇发紫,瞳孔散大。
"什么时候发生的?"他一边检查一边急促地问道。
"就、就十分钟前,在村口的小河...他和小伙伴玩水..."李家媳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林修远立刻开始心肺复苏,同时指挥母亲准备肾上腺素。三十次胸外按压,两次人工呼吸,再按压...他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白大褂的后背已经湿透。
"修远,药..."母亲递过针剂的手在发抖。
林修远接过针管,找准位置注射进去,然后继续按压。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手臂酸得几乎抬不起来时,孩子突然咳嗽了一声,吐出一大口水,然后哇地哭了出来。
"活了!虎子活了!"李家媳妇跪在地上就要磕头,被林修远一把拉住。
"孩子缺氧时间不短,得送县医院进一步检查。"他擦了擦汗,声音有些嘶哑,"我去开三轮车,马上送你们过去。"
当林修远浑身湿透地开着家里那辆破旧的三轮车,载着母子俩颠簸在通往县城的土路上时,他第一次感到这个偏僻的小村需要他——不是作为"林医生的儿子",而是作为医生林修远本人。
从县城回来已是下午,林修远精疲力尽地推开诊所门,却发现屋里坐着个陌生姑娘。她约莫二十四五岁,扎着简单的马尾辫,穿着朴素的格子衬衫和牛仔裤,正低头翻看一本旧杂志。
听到开门声,姑娘抬起头,露出一张干净秀气的脸:"您就是林医生吧?我是村小学新来的老师苏雨晴。听说您今天救了落水的孩子,真了不起。"
林修远有些局促地整理了下皱巴巴的白大褂:"应该的...苏老师有事?"
"有几个学生最近总说肚子疼,我想请您有空去学校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传染病。"苏雨晴站起身,递过一张纸条,"这是我的电话。"
林修远接过纸条,注意到她的手指修长,指甲剪得很短,没有城里姑娘常见的指甲油和装饰。"好,我明天上午过去。"
苏雨晴笑了笑,眼睛弯成月牙:"谢谢您。村里能有您这样的医生,真是福气。"
这句简单的称赞让林修远心头一暖。送走苏雨晴后,他翻出父亲的流行病学笔记,开始查阅可能引起集体腹痛的原因。
接下来的日子,林修远渐渐融入了清水村的生活。他为孩子们检查身体,发现是学校井水大肠杆菌超标;给老人们量血压、测血糖;半夜出诊为急腹症的产妇接生...村民们开始真心实意地叫他"小林医生",而不再只是"林医生的儿子"。
一个闷热的午后,林修远正在整理药品,苏雨晴匆匆跑进诊所:"林医生,张奶奶晕倒在田里了!"
他抓起急救箱就往外跑。稻田边围着一群人,七十多岁的张奶奶躺在地上,面色苍白。林修远检查后判断是热射病,立即组织村民把她抬到树荫下,物理降温,补充电解质...
处理完已是黄昏,林修远的白大褂能拧出水来。苏雨晴递给他一瓶冰镇汽水:"喝点吧,今天多亏你了。"
两人坐在田埂上,看着夕阳把稻田染成金色。苏雨晴突然说:"其实我知道你。"
"嗯?"
"三年前省医学院下乡义诊,你来过我们镇。当时你给一个没钱看病的老爷爷垫了药费,还留了电话。"苏雨晴转头看他,"那时我刚师范毕业,在镇中学实习。"
林修远有些惊讶:"我记得那个爷爷...他后来怎样了?"
"走了。但走前常说省城来的小林医生是好人。"苏雨晴轻声说,"所以听说你回村当医生,我一点也不意外。"
林修远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突然觉得,也许命运早就安排好了这一切。
七月底,村里突然爆发不明原因发热疫情,连续有十几人高烧不退。县疾控中心人手不足,只派人取了样就走了。林修远日夜不休地守在诊所,给病人退烧、补液,同时调查传染源。
"修远,你三天没合眼了。"母亲心疼地劝他休息。
"妈,我不能停,还有人发烧。"他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继续翻看父亲的病例记录。
第四天凌晨,苏雨晴带着几个学生家长来帮忙,大家分工熬药、照顾病人。林修远终于在一口水井旁发现了问题——附近的化粪池渗漏污染了水源。
疫情得到控制的那天,林修远在诊疗桌上趴着睡着了。朦胧中感觉有人给他披了件衣服,他微微睁开眼,看到苏雨晴轻手轻脚整理药品的背影。
八月的一天,林修远收到省人民医院人事科的电话,说考虑到他家庭情况,可以延长入职期限到九月底。挂掉电话,他站在诊所门口发呆,直到苏雨晴的声音传来:"有心事?"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省医院让我九月底前报到。"
苏雨晴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那很好啊,机会难得。"
"但我走了,村里就没人看病了。县里说至少还要半年才能派驻村医。"
"村民们会理解的。"苏雨晴低头摆弄手中的野花,"虽然会舍不得..."
两人沉默地站了一会儿,苏雨晴突然抬头:"对了,明天学校开学,你能来给孩子们讲讲卫生知识吗?"
"好。"林修远答应得干脆。
第二天在小学,孩子们围着林修远问东问西。"小林医生,你真的要走吗?""能不能别走?我奶奶说你看病特别厉害!"一个小女孩甚至拉着他的白大褂不放。
林修远蹲下身,平视着孩子们的眼睛:"医生叔叔还没决定呢。不管在哪,我都会想着你们的。"
回诊所的路上,林修远的手机又响了。是县医院的陈主任,他父亲的主治医生。
"修远,你父亲的检查结果出来了,需要做脑血管支架手术,最好去省城做。费用大概八万..."
挂掉电话,林修远坐在田埂上,头深深埋进膝盖。八万,对于现在的他家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而如果接受省医院的工作,不仅有工资,还能用员工优惠给父亲治疗...
"修远!"苏雨晴气喘吁吁地跑来,"张家媳妇要生了,胎位不正!"
林修远猛地站起来,所有纠结暂时抛到脑后。接生持续了六个小时,当婴儿的啼哭终于响起时,筋疲力尽的林修远靠着墙滑坐在地上。
"你救了两条命。"苏雨晴递给他一杯热茶,"张家说要给孩子取名'念林'。"
林修远鼻子一酸,突然做出了决定。他掏出手机,拨通了省医院的号码:"您好,我是林修远...关于入职的事,很抱歉..."
挂掉电话,他对上苏雨晴惊讶的目光:"你不走了?"
"不走了。"林修远望向远处连绵的青山,"我想通了,这里的山、水、人,早就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父亲的医药费,我会想办法;村里的病人,我不能不管。"
苏雨晴的眼眶红了:"那...欢迎回家,小林医生。"
一个月后,在县卫生局和村民们的帮助下,林修远父亲的手术顺利完成。而更令人惊喜的是,县里决定拨款扩建清水村卫生所,并正式聘用林修远为驻村医生。
开业当天,村民们送来了新做的牌匾,上面写着"仁心济世"四个大字。林修远站在父亲曾经站过的位置,看着满屋的乡亲,轻声对身边的苏雨晴说:"你知道吗?人生最美好的不是如愿以偿,而是心甘情愿。"
苏雨晴笑着握住他的手:"那我们就在这青山绿水间,心甘情愿地老去。"
诊所外,九月的阳光洒在金色的稻田上,又是一个丰收的季节。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