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继军律师旧体诗赏析集《根深枝干壮》自序
诗痕处处,皆是吾心
作者/黄继军
整理诗稿的夜晚,案头的茶烟袅袅升起,恍惚间竟与多年前在阳明山中学执教的夜晚重合。那时十八岁,手持教鞭,亦怀诗心,总在批改作业的间隙,将山月、溪声、学生的笑靥写入短句——原来这些年笔耕不辍,不过是想留住那些稍纵即逝的感动与沉思。
最早的诗,多写山河之叹。秦淮的月夜,"唯有秦淮江上月,多临燕子入花船",江月见证了多少"野花"对"谢家燕"的仰望,又看惯了多少富贵成空;诸暨的古溪,"月映清溪愧似钩",那轮月里,有西施的"恨难休",也有文种头颅高悬的悲凉。而九嶷山的苍茫更让我驻足良久,"位禅贤能德孝立,一埋舜骨九嶷巍",舜帝葬于此的传说,让"江山前面本无姓,社稷从来不属谁"的哲思愈发清晰——历史从不是冰冷的文字,而是能透过诗句呼吸的生命,连山石都在诉说"三分石上何须字,百姓心头自有碑"的真理。
我偏爱写寻常草木,它们藏着最本真的道。油菜花"凡身未附高枝上",却能在贫土中绽放"帝色花",用"油香分与万千家"的慷慨,诠释"仁爱从无择贵贱";古松"卓尔故园","根深枝干壮",便有"树大不随风"的底气。就连不起眼的冬笋,"金衣白玉"之下,也藏着"伸展还须遵运时"的生存智慧——自然的哲思,总比书本更直白。
节气流转间,藏着写不尽的诗意。立春时"翻洗旧裙袍"的仪式感,是与寒冬的告别;春分日"烟雨如丝燕似梭",看粉樱绿柳"绣前坡",便知春光从不会吝啬;暮春里"儿童不懂呻吟语",只知"翻叶拉枝问蜜桃",才懂感伤原是成人的特权。曾在秋日登寒山,"西风慰我东篱意,吹落丹枫作菊花",忽然明白,凋零亦可如绽放般绚烂。
咏世亦爱咏物。写《织妇》,见"机杼飞霜万户忙"却换不来一件新衣,而"花魁一曲"便得"千般锦",方知"朱门酒肉臭"的古训从未过时;写《渔翁》,敬他"风雨潇潇自在行",能将"名利抛江",才懂"浮沉辗转寻常事"的豁达。就连小小的青蛙,"劲腿长舌未有闲",只为"吞尽田间害",也比多少"争高下"的俗辈可敬。
这些诗里,有对先贤的追慕。柳子庙前,"溪上至今听夜雨,犹闻蒋氏捕蛇哀",柳宗元的"万家疾苦",至今仍在雨水中回响;怀素公园内,"蕉叶遮天阔,斑竹备笔锋",仿佛还能看见那位狂僧以叶为纸、以竹为笔的痴狂。也有对时弊的针砭,"从来宦海翻船者,多是江湖钓誉人",一句大白话,道尽多少虚浮与荒诞。
如今再读这些诗句,像重走一遍来时路:从"问君谁共度长夜,一枕诗书是凤娘"的青涩,到"此生但许报家国,折断腰身水火中"的坚定;从"两手空空去,还归满袖香"的淡然,到"相思忆绣娘"的温情。诗行里的每一个字,都是岁月刻下的痕,连九嶷山的"三分石"都在字迹里愈发清晰——原来真正的丰碑,从不在山石上,而在人心间。
有人问我,做律师那么辛苦,你还能坚持写诗,究竟为了什么?或许是为了让"苔草退出石板路"时,记得天涯游子的归心;让"春风是人渣"的戏谑里,藏着对薄情的警醒;让"红梅红似火"的炽烈中,燃起对抗寒冬的勇气。
诗路漫漫,幸有山河为证,草木为邻,让每一句浅唱,都成了心灵的回声。
是为序。
黄继军
乙巳年秋于万达广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