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话影子

王建平

影子，看得见，扑不着，甩不掉；影子，即虚幻，又实在。

现实世界是一面镜子，每个人都可以找到自己的影子，随影赋形，随形赋影。心空旷，影子轻；心充实，影子重。人们喜欢在花树草石鸟兽身上投射自己的影子，而当这些东西真的拟人化了，总比自身更纯粹。先贤的影子都排列在书脊上。没有灵魂的影子是孤独的，灵魂是云间的蒲公英，灵魂有能力支配影子。

文学作品中的影子。作家创作往往以影子为意象，承载着隐喻的心理和哲学内涵。卡夫卡是孤独的，“我带着一个美丽的伤口来到这个世界，这便是我的全部陪嫁。”卡夫卡《变形记》中的影子，格里高尔变成甲虫后，身体的影子成为他与家人隔绝的象征，卡夫卡的伤口，一定是不完满。幸福是上帝掷到人间的一块最费思量的诱饵，成为许多人的影子，没有得到的时候，梦牵魂绕，伤口拉长，像是大写的“幸福”，一旦得到，索然无味。卡夫卡说：“什么是爱，其实很简单，一切通向深度和高度的东西都是爱；凡是提高、充实、丰富我们生活的东西就是爱。”爱伦.坡在小说《黑猫》中，主人公杀害黑猫后，墙上出现黑猫的影子。这道影子如诅咒般纠缠着他，成为罪恶与善良的镜像，放大了人物的恐惧与道德崩溃。契诃夫想抓住自己爱的影子，他说：“要是活过来的那段生活只是一次草稿，有一次誊写该有多好”，只惜上苍赋予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影子，勾勒出一个鲜活生命的轮廓。影子在艺术作品中早已超越物理现象，成为人物内心、社会隐喻或存在命题的载体，文字更具张力和力度。

没有影子，是光的缺席。菲律宾手影艺术家加利特从小就在小油灯下变换手指，墙上的影子开始跳舞。人生的舞台上，曲终人散，留下的都是影子。有人对爱是缺乏信心的。在人生的舞台上你登场之初也许没有多少人看好你，但坚持、坚持、再坚持，直到幕落的那一刻你会发现观众一样会掌声如潮。铁女人阿约罗偶尔露一手温柔，投下了一个影子，别人反而会从另一角度觉得她更坚强，如果一味地显示坚强一定认为她是铁做的，是虚伪、冰冷的，正因为那个影子中的刚中有柔，随着时间经历发生改变，影子才是真正的自我。古希腊盲诗人荷马说：“追逐影子的人，自己就是影子。”香味未必人人喜爱，香味的影子带来的快感不是别人赐予的，而是一点一滴在自己生命中铸就起来的，自然香抵不过灵魂的香气持久，所以更令人珍爱。有了光，时间会在形影相随的香气中低吟浅唱，嗅觉会记住这个瞬间。法国艺术家布劳特利用光影艺术将秤杆运动员的影子投在墙壁上，随着时间变化慢慢升高，展现了时间的流逝和变化。

影子的爱情。岁月的笔触皴擦出的影子是孤独的，孤独的伴侣一定寻找爱。爱情是两个人的影子。塞格林说：“爱是想碰触又收回的手”。这意味着在爱的过程中会有强烈的欲望去接近，处于深爱而最终选择了克制。孤独的影子揭示了爱的本质。在爱的面前，富贵王子和贫贱布衣是同仁。静谧的影子有独特的美感，爱情的灯熄灭了，留下的都是影子。 月光下，有影子的精灵，诗和远方。泰戈尔的诗对友谊和爱情的诠释：“你离我还有多远呢？果实呀？”“我藏在你心里呀，花呀。”它们如同真实与虚幻，存在与影子，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友谊意味着两个人的世界；然爱情意味着两个人就是世界。眼睛为她下着雨，心里却为她打伞。“我试着遗忘影子划破凉凉的墙。”影子就像默契的舞者，心灵之伴。

影子，时间的低语。光与影在暗中交响，一个年轮一道影子，飞逝的一天只留下淡淡的印记。影子是由自己本身塑造的，王阳明说：“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光与影由此产生。影子中有生命的律动，不是影子自身的游戏，是存在的证明。一个女人14岁不美丽可以怪父母，40岁不美丽只能怪自己。当你的肤色、容貌、体型这些青春的物质外壳逐渐淡去，智力、财富、气质这些你身上真正永恒的东西正悄悄趋于完美，这时候会有另番魅力和味道，让人爱慕。美不一定在天然上，更应该在灵魂上。爱，使逆境之人得以重见天日，心灵会像彗星一样划破整个天空，对生活充满热望。

影子，时光的痕迹。上帝对人类的馈赠，对每个人都是平等的，犹如一棵苹果树的果实，有人采摘的多，有人采摘得少，有人说甘甜，有人说苦涩。对大自然中的爱，心怀万物，万物必将属于你。世间最暖的不是太阳，而是有一颗友爱的心。爱不是简单的喜欢，而是心灵的皈依，更是清透着浸入灵魂的美好和安然。有爱的生命无须过多的陪衬，需要的仅是一种陪伴，不管做什么，都要给自己留点空间，从容转身。每一颗心都有一份无法替代的情愫和一道风景关联着，心内有风景，是生命最美好的姿态，撷取一抹领悟，收藏点点滴滴快乐。心若有桃花源，何处不是云水间。影子是时间的倒影，映出我们内心深处的真实和欲望，它才是生活的记录者、见证者。世间万物交集都留下了忘情的影子。茶的影子在水中。茶对水说：“我们好像在哪见过？”它喜欢它的清幽，是让它绽放华彩的生命之源；水对茶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的重逢”。它喜欢它的雅致，它的芳泽。茶离开树的那一刻，就期待着与水相逢。水唤醒茶，茶成就水。水包容茶，茶丰富水，茶因水而生，水因茶而升华。

影子，是有温度的。影子看似没有束缚，却有温度。雪花有影子吗？一定有，它作为一个生命的存在，瑶台的梨花，是为完成报春的使命。禅说：“对生命而言，人的一生应该没有遗憾，如果有，那是贪婪。”孟子说：“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尊重不仅仅是社交场合的礼貌，而是来自于人内心深处对一个生命的理解、关爱、体谅和尊重，不含任何功利色彩，也不受任何身份地位的影响，唯其如此，才最纯粹。别以为别人尊重我是我很优秀，那不是我的温度，慢慢明白了，是因为别人很优秀。正是别人的温度在温暖着我，优秀的人更懂得尊重别人，更注重自己影子的温度，对人恭敬其实是在庄严你自己。

影子，是慈悲的。佛光的影子是菩提之美。总映出菩萨的一种慈悲，慈悲是一种高尚的情感，怀旧之心。慈悲本身就是爱恋中的怜悯，牵惹着情感，怜悯融合了情感的成分，慈悲可以说是一种情感的升华，没有慈悲就不会有关怀。面对情感，慈悲是大爱。俗情，在红尘俗世中人与人之间情感纠缠不清，是彼此牵绊的感情；道情，将友谊进一步升华，彼此照顾关怀，帮助他人解脱，普度众生。生活本来不苦，苦的是欲望过多，人心本无累，累的是放不下的太多。影子如诗，轻盈地舞动在你不注意的背后，为你见证着。影子如同一面镜子，映出真与幻。时间可以覆盖记忆，感受到时间其实是人类大脑制造出的一种连贯感觉，时间只是事件过程长短和发生顺序的度量，在基本的物理学定律中没有时间概念，也不参与计算，一张白纸，是没有时间流逝的。时间来自于人类，人类才是它的创造者。用铅笔画一道线，我们感到了时间的流逝。人生虽然很漫长，但会令人感觉就是一瞬。毕加索一生留下七万多幅画作，香象渡河，悟道之深，物质遗产自不必说，他的画作里有很多主题，无限的创意和童趣的真本，作品里一个个纯真的灵魂，洒向人间都是爱。一粒沙一世界，每样事物都是心血凝成。慈悲中存在一种幻想，有一种形式是祈祷。

影子，充满着哲学。影子，一个富有哲学意义的概念，它是现实世界的一种投射，是物体存在的证明，神秘又变幻形成一种独特的美感，具有真实性和可观性，与影共舞，心在此沉醉。三毛说：“天真的人，不代表没见过世间的黑暗，恰恰因为见过，才知道天真好。”人生不是为了走向复杂，而是为了抵达天真。让自己变得脆弱，其实也是直接体悟生命本质的一个好方法。思想的愚痴，常常误导你走进死胡同，即便岁月以冷漠相欺，命运始终让温暖随行。哲学的影子是尼采的“精神三变”，骆驼是沙漠之舟，吃苦耐劳，意味着人在年轻的时候要接受训练，成熟传统的包袱，必须听从他人都指导，接受他人命令“你应该如何如何”；狮子则是自己做出决定，对自己负责，说的是“我要如何”；婴儿意味着“完美的开始”，提供了所有的可能性。“精神三变”亦如人生三重境界，由隐忍、被动到有担当；由觉醒到挑战，有行动力；再到纯洁、和谐与重生。很多时候之所以烦恼重重，原来心中装满了是是非非，手机久了都要清理，何况血肉之躯。沉浸在过去的失败中实在不必，那是妄自菲薄，其实失败是什么已经有了答案，反之总是沉浸在过去成功，仍不可取，放下过程才能步入新境，经历过伤害，更能理智坚韧，选择放下不是为了宽容曾经伤害过我的人，而是为了放过自己。宽容别人的错，清除自己的耿耿于怀。

影子，是有生命的。影子没了，生命亦消失。母爱是一本看不败的厚厚的书，母亲是天生的哲学家，母爱也是世界上最复杂的工种，从不打折，她像小舢板上的帆让你在大海中航行，越过一道道天然屏障。有母亲在是故乡，没有母亲是他乡。父爱可能不像母爱那么温柔细腻，但同样伟大，父爱像白酒，辛辣而热烈，醉在其中；像咖啡，苦涩而醇香，为之振奋；像清茶，平淡清新，回味绵长。罗曼罗兰说：“ 母爱是一种巨大的火焰”，世界上没有贫穷的母亲，世界上唯一没有被污染的是母爱。亲情是一把斜背着的吉它，越到情深处越能拨动心弦；是一挂藤萝，不管你身在何方，总是缕缕的牵着你的手；是一串挂在脖颈上的钥匙，随时打开一扇爱的门窗；是一张巨大的网，在爱的方舟上可苫住生活中的整个海洋；爱是无言的、深邃的、纯洁的、温柔而细腻的，只有付出，不求回报的；爱是一把伞、一盏灯，是人世间最好的润滑剂，爱是心与心的桥梁，是你最大的物质和精神财富。

影子，心灵的画师。从无字句处读书。如果生活是一杯水，那么痛苦就是掉落在杯中的尘埃。心静，慢慢会沉淀烦恼。对生命而言，什么是快乐？初级的快乐是肉体的快乐，是饱、暖、物、欲；中级的快乐是精神的快乐，那是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游走天下；高级快乐是灵魂的快乐，是付出、奉献，让他人因为你的存在而快乐。平庸的人只有一条命，叫生命；优秀的人有两条命，即性命和生命；超越的人则有三条命，多一个使命。它们分别代表着生存、生活和责任。在意别人的背弃和不善，不如经营自己的尊严和美好，心之所往，都是驿站，不惹尘埃，不着风雨，安之若素，从容不惊，用眼睛去看别人的故事，用心去感知自己的风景，不做身体的奴隶，享受生活中一花一叶。大心境并非放弃后的坦然，而是放下后的无意。凡人凡事终是尘，莫让过往烟云迷惑行程。生活里没有绝对的是是非非，别在此间劳心费神，得到勿窃喜，失去毋徒悲，有些事不必强求，人安静内心的财富是不丢失的，道德和慈悲，精进和惭愧都可视为财富。

影子，真实的守望者。影子是生命的真实写照，任何寄托在他人身上的希望，最终会导致痛苦。人间大爱是微笑。真心的友谊不需要感情交换，而是彼此独立基础上的相互尊重和扶持。繁华尽处是平淡，铅华洗尽是寻常。修养是爱液，克制是爱的钙片，每一次愤怒对身体都是一次地震，发怒一分钟，失去60秒的修养，愤怒8分钟心血管受损40分钟。水无两点难结冰，一笔写过去，一笔写未来。静心是修养，爱心是最高层次，静是大智慧。目遇之物，心遇之事都很难让人冷静，失去冷静就会失去思考，失去爱。智慧是素质的标签。一条线断了，会失去一串珍珠，一个错的观念，会毁掉一个灵魂。人生最大的不幸，是在福中不知福，无端端抱怨，永不满足。你不能左右天气，但可以改变心情。影子教会做人。蝌蚪的身上会留下自身的一些影子，这些影子从来未离开我，低调是一种处世哲学，低调的背后，潜藏着自信与自爱。时有驻足，蹲下来抚摸自己的影子，和影子说一声，对不起，跟着我让你受委屈了。冯骥才说：“低调不是被边缘、被遗忘，更不是无能，相反，只有自信才能做到低调和安于低调。”懂得大爱之人，必定是见过人世复杂与黑暗，也必定经历过世俗的纷扰与烂漫，这些人生经验多处是从另一角度，从他人和自我的影子中深悟。把自己人生中任何一次经历都看成是上苍的眷顾。世间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因为有了影子的存在，你站在光明中，因为你在光明之中，看到了一个真实的影子。一生受尽屈辱与折磨三次入狱，20多年狱中写出65万字《囚禁中的日记》的木心说：“真正的成熟是你经历过太多的事情后，依然能够将内心与这个世界进行剥离，享受人生而不沉湎，经历苍凉而不消极。”这是影子赋予他的启示，是人生积累到一定程度的内省。“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是洞察世事后的返璞归真。在自信与自爱中木心自称：“我是一个黑暗中大雪纷飞的人哪！”在狱中他的三根手指被折断，手绘钢琴键盘，无声演奏莫扎特与巴赫。他深知人性的丑陋、自私、虚伪，知道这个世界在荒诞滑稽里闹成个兴高采烈的样子，所以就不把别人的荒唐看得太重，因而活的干净、明快、轻松和潇洒，内心明亮得耀眼是大天真。做生命的主角，而不是别人生命中的过客。陈丹青说：“木心先生自身的气质、禀赋，落在任何时代都会出类拔萃”。古希腊盲诗人荷马说：“追逐影子的人，自己就是影子。”“勇敢是灵魂最美的装饰。”

亲吻影子。所有的影子，都是我的爱心所在。心怀大爱的特丽莎以生命践行爱心，曾拯救过无数濒临死亡的人。是那个影子像一根无形的线牵惹着她的心怀，使她隐隐作痛，她说：“让我们见面彼此微笑致意，微笑是爱的开端。”“上帝赐予给我们每个人的礼物是要我们互相爱戴。”她爱她心中所有的影子，高尚的灵魂将人间挚爱推向极致。圣经说：“一个人如果丢掉了灵魂，那么就是得到了整个世界又有何益。”影子会随之消失。莎士比亚说：“熄灭吧，熄灭吧，瞬间的灯火，人生只不过是行走的影子。”光与影并存，有光必有影，影子是她最好的陪伴，是影子映出了她的纯洁、善良和并不高大的柔弱的身躯。当黑暗来临，影子会被淹没吗？南丁格尔每晚提着小油灯巡视病人，给绝望者以鼓励，以抚爱，给濒临死亡者以安慰，她所到之处，有的士兵竟俯下身去亲吻她的影子。   其实，影子就是你自己。影子的存在，说明你被爱包围着。光阴背后的真实，影子未必是对立的“他者”，更像是另一个维度的自己。

光隐退，影子会存在吗？暗中，影子说：“还能看到我吗？”

简  历

王建平，男，1956年生，黑龙江省肇东县人。1984年毕业于黑龙江省艺术学校编剧专科班。现为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首都书画艺术研究会会员、书协黑龙江分会理事。

散文作品曾在《中国散文大观》《散文百家》《散文家》《黑龙江日报》等发表数十篇，散文作品获中国散文家协会华表奖一等奖提名奖、第四届中国散文论坛优秀作品奖。出版散文集《地中海拾贝》《王建平散文集》。与高长顺合作编剧话剧《职场游戏》、音乐剧《太阳的部落》分获第31届田汉戏剧奖三等奖、黑龙江省戏剧大赛第八届丁香奖优秀剧目奖，与高长顺合作出版长篇纪实文学《教育烛影》。荣宝斋出版社出版《中国当代书法名家新作(王建平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