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马背上的赤子心
作者:刘连成
辽西草原的风,总带着些尘土的气息,像极了那个总骑着快马穿梭在分场间的身影。曹庆吉的马蹄声,曾是这片土地上最让人安心的声音——那声音里,有硝烟淬炼的果决,更有医者仁心的滚烫。
15岁那年,山东东平的少年追着红旗走出乡野,成为八路军115师的红小鬼。硝烟里的护士班、战火中的卫生所,让他的白大褂总沾着硝烟味。白延战役的弹片、四平城头的炮火,在他身上刻下勋章,也让“救死扶伤”四个字,成了比生命更重的执念。长春军医大学的窗明几净,终究抵不过辽西荣军农场的呼唤,1950年,他带着那身硝烟味,扎进了这片黑土地。
总场给的那匹快马,成了他最亲密的战友。五个分场像散落的星辰,他便是那颗不停歇的行星。电话铃一响,马蹄便敲碎晨露或暮色,马背上端坐的人,军装洗得发白,脸上总蒙着层尘土——职工家属们都叫他“曹大埋汰”,可没人比他更清楚,那身“埋汰”里裹着怎样滚烫的心。
他的药箱像个百宝箱。氯霉素治肠道感染,别人一次两片,他敢加到六片,那是战场上练出的“猛药”,盼着患者早点好起来,就像当年盼着战士们快点归队。分场的接生员忙不过来时,他的马蹄声总会及时响起。产妇害羞躲闪,他便红着脸吼:“要面子还是要孩子?”吼完却动作轻柔,那双拿过手术刀的手,托起过无数啼哭的新生命。没人统计过那匹快马迎接了多少朝阳般的生命,只知道草原上的风,总带着新生的气息。
职工家的大饼子、烤土豆,是他最常吃的饭。赶上饭点推门就进,蹲在炕沿边呼噜噜吃着,听着家长里短,顺便把病情问了。有人说他“啥院长样”,他嘿嘿笑,转头就背着药箱钻进风雪里。1972年卫生所变成职工医院,他成了院长,可那匹快马依旧拴在院门口,仿佛随时要奔向需要他的地方。
双辽农场副场长牛长贵总记得那个脱谷的秋天。年轻工人艾民被电机绞住脚,脚跟朝前倒转,是曹庆吉一把捋住伤处,“咔嚓”一声复位,笑着说“红药水擦擦就好”。那笑容里,有战场上见过生死的淡定,更有医者的笃定。双辽农场副场长张德才见过他举着吊针送担架,见过他连夜护送大出血的妇女,见过他为脑膜炎学生两天两夜不合眼——“全场万双眼,我见的不过九牛一毛”。
1979年离休时,他的白大褂上仍有洗不掉的药渍。10年后春寒料峭,追悼会在他住了一辈子的砖平房前举行。棺椁上覆盖的党旗,红得像他追了一辈子的信仰。人们不再叫他“曹大埋汰”,那个总带着尘土的人,内心比谁都干净——15岁参军,66岁离去,四十多年的脚步,踏遍了硝烟与田野,从未偏离“为人民”三个字。
风掠过草原,仿佛还能听见马蹄声。那匹快马或许早已化作尘土,但马背上的赤子心,永远留在了这片他守护过的土地上,像永不熄灭的烛火,在岁月里明明灭灭,温暖着每一个记得他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