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炊烟里的温情

鹿麟

许多许多年前，每到秋深风冷时节，当落日远去华灯初上，沐浴在夕照与昏黄街灯光影交错的老街上，稀稀攘攘归家的人们，奔波在市井烟尘里的景象。如今想起，心中依然会升出一丝温暖的记忆。

浸润着落日余晖，那些烟熏火燎的吃食店里，此时灯光闪烁煞是热闹。嘈杂声中飘荡出令人心动魂摇的酒香，伴着“六、六、六啊…哥俩好啊…”的吆喝声，途经门口便会看到推杯换盏的热闹景象。

大大小小的杂货铺子，堆的货物琳琅满目。烟糖小店门前，孩子们正借着店面里投射出的灯光，嬉闹着童稚的游戏。当胸前挂着玻璃盒卖“吆糖”（四五十年代，民间自制的糖块）的小哥吆喝着“卖吆糖！卖吆糖！菠萝蜜的糖…嘿！香蕉的糖…”在街灯下叫卖时。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便吸引着小天使们围了上去。看着玻璃盒里，红红绿绿鲜亮的彩色糖果，一阵甜香，馋的孩子们口水都流下来了。连在店门口倚着墙，席地而坐闲聊的老人们都笑出了声。

左街右巷口购物和消闲的女人们，要么出出进进杂货小舖购物；无非是些烟酒火柴、油盐酱醋类的应急之物；要么在店门外犄角旮旯里，与街坊邻居搭讪着，或闲聊着家长里短的八卦新闻，陪伴夕阳徐徐落幕。

巷口电线杆下，叫卖“热豆腐”（一种浇上各色作料的民俗食品）的小木桌旁，挤坐着三三两两、卖了一整天苦力的人，吃的悠闲而有滋有味儿。老年人们围坐在一起，不止为吃、而为谈天说地，交流着街头巷尾的逸闻趣事，或东西南北的飞短流长。

热气蒸腾中的汤水摊子，正在繁忙中，搅动出了令人馋涎欲滴的米粉和油旋的香味儿。

当摊主人在清新的高汤里，舀上亮滑的米粉，再撒上一小撮青青绿绿的毛葱和香菜末、闪着柠黄色的蛋花丝和胡椒粉，在紫菜的映襯下，一碗色香味俱佳、盛满凡尘烟火的美食，便放在你的面前了。此刻，摊主师傅的粗大的老手，竞显得分外灵活和精巧。

最美是在老街十字路口，卖“梆子肉”（酱卤肉）的玻璃手推车上，挂着的“汽灯”在街中央格外耀眼。老板叫卖时，会手敲木头“梆子”，发出“咚、咚咚”的梆子声，为老街平添了生活跳动的节律，在平淡而嘈杂的市井中极具特色。

人们围拢着挑买心怡的美食：酱卤肉、酱牛肉、猪肚猪肝花样繁多，两个七八岁大小的哥俩，急切而胆怯的，对着玻璃盒里的各色卤肉指指点点。俩人凑齐了五百元（五分）钱，买了一个“薰猪脑”。只因它最便宜好吃，又十分有特色，俩人喜笑着馋馋的分享着…。见此情景，老板额外切了两片猪头肉片，和颜悦色的分给了俩鬼灵精，做为对他们天真善意的抚爱。这温情的片刻，宛若天使降临般令人欣慰。

老街东西两侧的巷口里，会不时传出弯转顿挫地京胡声，伴着苍哑嗓门的哼唱，戏迷们正踏着二簧原板的节律，行走在石板路上，心中却踱出自己的快意。而此刻有的店铺里，正播放着小蘑菇的相声。那里里外外的哄笑声，和远近交响的苦涩的欢乐。使整条老街，混沌在“人间一日赛神仙”的袅绕炊烟里，虽然甜俗但却从容。人们会暂时忘却奔波劳碌的辛苦，歇息着疲惫的心灵，沉浸在叫花子听戏的窮欢乐中。

回到家里，正晚饭时节。这时母亲会在厨房里忙着晚歺。灶台中间是一口大铁锅，锅中是刚刚爆炒上的黄豆芽，加上水后，随着咕嗒…咕嗒的风箱声。锅中正冒着热气，水雾蒸腾里，母亲便将一个个面饼，沿锅边贴一圈。那时叫“锅里围”，是一种好吃不贵、菜饭一体、简洁又美味的平常饭食，虽然简素，但却溢滿民间烟火气儿的浓香，令人回味无窮。

每逢这时，母亲一定会盛上一份，端给同院里一个八十高令的孤老婆子。而老婆婆也总会感激涕零一番，进而便会叙叙叨叨，说起她这辈子的苦辣酸甜。老太太自己耳聋，所以声高，那些听了多次的调皮鬼孩子，也总会接她的话把儿，替她将下一句接上，引来一阵哄笑。不管谁家做了点稀罕物，都会送到老婆婆屋里，这也成了四合院里的民风一景。

“木心”先生说过：一个人到世界上来，来做什么？爱最可爱的，最好听的、最好看的、最好吃的。…从前的日色变的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夠爱一个人……。所以平民生活就如那炊烟般慢慢飘远。

有时候静心回想，正是这些平淡无奇的记忆，串起了往日时光温馨的花环，使岁月静好，人生不老。

炊烟渐息，早已不见金色的残阳，深蓝色的夜幕下。走街串巷的人们渐行渐远、卖唱人凄婉的琴音，送别着逐个打烊店铺的灯光，苍茫烟雾中，只余昏黄路灯下，不再热烙的小食摊还有余温。

此刻，还有明晨早点铺子的门板缝里，透出桔黄色的微光，操做着明日新一轮大饼油条早市的工装…。

岁月悠远，炊烟天天见。民以食为天，无论何时、何地概莫如此，万般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