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讨债
作者/刘小军
“他怎么欠下你的钱的?”
“我买他房子的时候,房本还没下来。后来房本下来了,他竟然瞒着我们用房本抵押贷了款。后来办房本过户,过户到我名下时他贷款还不了,我们替他还了。”
国强喝了口饮料,继续说,“他当时答应的好好的,说是两年内全部挡清。可现在,十万块钱,都四五年了,就还了五千。”
我把空调调小了一格,并把车内调成“内循环”。
我们开车顺着一条新修建的滨河大道行驶。河道里虽没有水,但绿草茵茵,河堤上也满是绿草。
“这条河整修的不错,听说花了不少钱。——要是有水就更漂亮了。”我开着车欣赏着远方的山峦。
“嗯。”
从方北镇镇中心十字路口红绿灯右拐,往东走不了几分钟,就到他们村了。村口就在公路边。
我们在村口拐弯,然后直行进村,把车停在一个很开阔的岔路口。
打开车门一下车,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真热!”
“真热!”
我原以为县城里热浪袭人,山村里会凉快很多,但想不到山村里和城里一样,暑气逼人。
“你先在树荫凉里待一下,我去那个小超市打听打听。”
这个村子后面是个光秃秃的山坡,村子距山坡还有一段距离。此刻村子里虽看不见人,但下午的太阳像火一样炙烤着大地、房屋和树木,所以村子里并不显得安静。
国强从小超市出来,“走,离这不远,——前边右拐第二家。”
“门没锁,有人。”国强推开院门进入院里。“人哩?”见没动静,又喊:“人哩?”
“谁呀?”从屋里出来一年轻女的。
“看看,认识不?”
“你,你,是你呀!哎呀,到屋里吧。”
“当家的呢?”
“他没在家,到市里卖土豆去了。”
“到市里卖土豆去了?——给他打了好几次手机他都不接。”
我们随她走进屋。
“不会吧,他怎能不接你手机呢?兴许他正忙着给人家称土豆呢。”
“我夜里打他也不接,夜里他也卖土豆吗?——总躲着不是事儿!”
“谁知道他怎么回事呢?——坐,坐,我给你们倒口水喝。”
“不用了,不用了。”
沙发上有两个孩子在看手机,一男孩,一女孩,他们专注看着手机,似乎根本没有理会有人进来。
“里屋去!一天到晚就知道看手机!”
两个孩子在母亲的呵斥下一边继续低头看手机一边走进里屋。
“来,来,坐沙发上。”
“屋里挺凉快。”我打量着这家简陋的屋内陈设。
“开着空调呢,这热天,开电扇根本不行。”说着她搬了一个板凳坐下来。
“到市里卖土豆去了,他今天回来吗?”国强问。
“回不来,他今天前晌刚走,他得把一车土豆卖完了才回来。”
我插话说,“一车土豆能卖几天啊?”
“快了两三天,慢了就没准了;也许四五天,也许六七天。”
“那他晚上住哪呢?——旅店还是车里?”我问。
“什么旅店车里?住旅店,或在车里开空调睡,一车土豆赚的钱还不够旅店费和车油钱呢。”
“那他晚上睡哪啊?”我不解地问。
“睡哪?把车开到早市上,找个地方,晚上就在车旁边铺上一个垫子睡,不就行了。”
“这么热,又有蚊子,街上怎么能睡?”我不解地又问。
“一看你们就是城里的,睡在街上有什么?夏天夜短,凑合一会儿就天明了。”
“他只贩土豆还是有别的?”
“什么下来了贩什么,西红柿,西瓜,这几天是土豆。”
“别替人家操心了,你还想着你那时到村里扶贫呢。”国强截住我的话头,看向她,“怎么着吧?”
“不是故意不还你钱,是我们现在真没钱,要有钱,我们早就还你了。欠你们的钱,我们不会赖账。”
“我已经够可以了。原先说两年还清,后又给你们改成一月还两千,有四年就还清了。可你们,几个月了一分钱都没给我。”
“是,是,实在没钱,我们也没法。”
“我一让再让,现在你们连我的手机都不接了!”
“怎么会呢?我现在给他打个手机你看看。”
“那行,用我的打。”
“不,用我的,我用微信,能视频。”
手机接通了,她拿着手机晃了晃。屏幕里面显出一个黑黢黢的脸。
“怎么了给我打电话?——谁在咱家呢?”
“你这家伙,给你打了多少次手机你都不接!”国强从她手里拿过手机。
“哦,哦,哥哥,哥哥,是你呀!——还有一个人?”
“是我一个亲戚,我喝酒了,他开车拉我的。”
“啊,啊,那什么,那什么,我现在……”
“别那什么、那什么了,几个月了?一分钱都没给我!”
“哥哥,哥哥,我现在日子过得很紧,生意不好做,缺钱,要有钱,我不早就还你了吗?”
“你缺钱,谁不缺钱啊?我的生意也不好做,我也有两个孩子,一个刚考上高中,一个刚考上大学,暑假一开学俩人就需要几万块钱。”
“我知道,我知道,哥哥,钱我欠不下你的,我这人从不赖账。”
“对,我们不赖账。有钱了一定还你们。不赖账。”她也从边上帮着说。
“你现在卖多少了?”她看向手机,并顺势接过手机。
“我今天刚来,才卖了一百多块钱。天热,下午还没什么人来。”
“不是,那个,咱交费那个事,让必须今天先交一千块钱,我才刚那会儿要给你打手机呢。”
“你先借借呀!”
“我上哪借呀?你回来你借!都借遍了,谁还借给咱!”
“我这真就只有一百多块钱。”
手机里外陷入沉默。我想着他们是真没钱。
“要不这样,”手机里说话了,“咱哥哥不是在这吗,你先和他借一千,我回去了一块还他。”
“那怎么行呢!”国强接过手机,“你还不了我钱,还让我再借给你们钱,哪有这样的事啊?”
“哥哥,哥哥,”手机里显出他又黑又胖的脸,“卖了这车土豆,过两天我就回去,回去路过县城,我立马先还你这一千,然后我再找找钱,想办法再还你。”
“你这家伙啊,真是!”
“哥哥,哥哥,一千块钱,救救急,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手机里他说话虽语速快,但态度显然比刚才从容多了,“你也知道,我这几年倒霉了,赔了不少钱,要不然我城里的楼房也不会卖……”
“倒霉都是你自己弄的,怨不得别人。”国强截住他的话。
“是,哥哥,都是我的错,怨不得别人,是,是。——你先给我媳妇转一千,回去了我马上还,马上。”
“不行!”国强看看我,“这叫什么事!”
“哥哥,哥哥,十万块钱你都替我们挡了,还差这一千块钱小钱?”
“也是,哥哥,十万块钱都替我们挡了,还差这点小钱?他回来了立马就还你。”她接着说,“我和他再找找钱,尽量多还你点。”
国强犹犹豫豫地看向我,我苦笑一下,没说话,——我能说什么呢?
“唉,那行,——关了手机吧,回来后马上还给我。”
“哥哥,一定,一定!”她也说,“一定,一定,哥哥。”
“来。”国强不情愿地拿出手机给她转钱。“他这次回来了一定得还我……”
从屋里出来,我看到他门上还有过年时贴的春联。半年过去了,那幅春联竟没怎么损坏,还贴在那里。那幅对联是:“财源滚滚随春到,喜气洋洋伴福来”,横批是:“财源广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