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车之骸》的象征迷宫
解读:静川
北塔是我查干湖磕头的十一弟,本名徐伟锋,笔名北塔,现居北京。最近读他的一首诗,《乌东苗寨碾房的水车》,很耐读。这首诗以水车的独白,构建了一部关于生命、囚禁与消亡的沉重寓言。诗歌以高度凝练的具象与意象群,在碾房这一封闭空间中,层层递进地展开一场对存在本质的追问。
具象的选取精准而富有地方特质:乌东苗寨的水车、溪流中的石子、碾磨谷物用的磨盘、古老的风箱——这些苗寨劳作场景中的核心部件,被赋予生命后成为了人类命运的缩影。水车“硬得像溪流里的石子”的牙齿,磨盘“如胶似漆”的亲密,风箱里“亡命的耗子”的逃窜,共同构成一个古老而循环的生存图景。
诗歌的意象编织尤为精妙。核心意象“水车”在诗中化身一个矛盾的生命体:拥有“更多的牙齿”却“只能咀嚼水”;自身唱着“催泪的歌”却为磨盘“伴唱”。它既是动力之源,又是被永恒禁锢的囚徒。而“亡命的耗子”这一意象的陡然引入,更是惊心动魄。气流在风箱中穿行被喻为“亡命的耗子”,而一旦“出不去”,便成为“死耗子”,最终凝固为水车自身“埋在碾房底层的这具骨架子”。这组意象的层层转化,将无形的消亡过程具象为触目惊心的骸骨,完成了生命从挣扎到寂灭的悲怆隐喻。
由此生成的意境是窒息与无望的。碾房如同一个宿命的牢笼:“任由水/从我的身体流进流出”,暗示水车不过是水流永恒的通道,自身却无法真正拥有或改变什么。那“拉风箱的手”掌控着一切节奏与呼吸,一旦它“累了/断了/停了下来”,整个系统便瞬间崩塌,连风中的“耗子”也化为死物。这营造出一种强烈的宿命感:生命在巨大力量的运转中,渺小、被动,最终被冰冷的机械结构所吞噬。
在语言表达上,诗歌采用第一人称独白,赋予冰冷机械以灼热的生命体验。动词与名词的组合充满张力与悖论:“咀嚼水”以固体动作施加于液体之上,点出水车存在的徒劳;“流泻出来的都是喷香的爱情的粉末”将磨盘摩擦谷物这一物理过程,升华为“爱情”的创造与消散;“咬著牙承受踩踏”则将坚韧与痛苦并置,强化了无声的忍耐。
经典句解析:“我有比你们更多的牙齿/都硬得像溪流里的石子”开篇即建立水车作为叙述主体的独特视角。以“牙齿”喻水车的木质齿轮,以“溪流里的石子”喻其坚硬与历经冲刷的质地,赋予机械以生物特性和沧桑感。
“流泻出来的都是喷香的爱情的粉末”此句充满诗意与反讽。“流泻”描绘谷物被磨碎的动态,“喷香的粉末”唤起感官愉悦,而将其比喻为“爱情的粉末”,则将日常劳作升华至情感层面,暗示劳动创造滋养生命的美好,但这美好却与水车自身的“咀嚼水”形成残酷对照。
“像我的被埋在碾房底层的/这具骨架子”结尾戛然而止,意象触目惊心。“碾房底层”指向被遗忘、被覆盖的黑暗角落,“骨架子”是生命彻底消亡后残留的空洞形式。这具“骨架”既是废弃水车的残骸,更是所有在循环中耗尽生命者的最终象征。它无言地躺在黑暗深处,成为对存在意义最冰冷的诘问与注脚。
《乌东苗寨碾房的水车》通过水车这一古老意象,吟唱了一曲关于宿命与消亡的哀歌。在磨盘的旋转、水流的循环、风箱的喘息间,北塔将碾房化为一个微观宇宙,揭示出个体在庞大时间与机械结构中的永恒困境——存在如流水穿身而过,最终只余一副静默的骨架,沉入无人注视的黑暗底层。
责任编辑:雪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