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名誉社长:王德席 陈长海
社长:陈常河
总编:陈常河
主编副社长:王小强
副主编副社长:李云峰 李宜普
编发:陈常河


作者简介:陈长海山东省泰安市宁阳县人,泰安市作协会员,山乡退休教师,汇文书联签约作家,2022年出版《岁月留痕一陈长海文集》一部,2024年出版长篇小说《大山情》上部。
第二十三章
当冯金兰走进自家那熟悉而亲切的农家小院时,见妈妈提着半桶猪食在喂猪。几个月不见。她似乎苍老了许多。看见自己的闺女回来,她显得很高兴。学校放秋假了,闺女终于可以在家住上一段时间了。金兰看见母亲,心里有些发酸。她今年才五十出头、头发已经白了很多,清瘦的脸上布满了皱纹。金兰放下行李,从妈妈手里接过铁桶,把食倒进猪槽里。栏里的两头壳郎猪,骨头架子不小,可身上肉不多。这猪眼下正是加料长膘的时候,喂的却全是去年的地瓜叶子,里面只掺了很少的地瓜糁子,像撒得芝麻盐一样。
金兰问:“我爸爸怎么不在家?”“恁爹到公社参加什么培训班,已经走了三天了,说是今天下午就回来。”金兰知道爸爸当着大队会计,平时事儿很多,哥哥在外地当兵,地里的农活大多是妈妈一个人干。金兰问妈:“这些天您想我了吗?”妈说儿想娘一阵子。娘想儿一辈子。能不想吗?
娘两个说着话走进屋里,妈说我去菜地里摘点豆角,咱娘俩中午包饺子吃。金兰说我也去。两人来到村头的菜地里,见地里湿漉漉的,看样子才浇过水。架上悬着长长的豆角和黄瓜。地里还种着茄子和西红柿,都长得水灵灵的,很喜人。
金兰从架上摘下一个顶花带刺的嫩黄瓜,掐掉花用手一撸刺,就大口地吃起来。她觉得这黄瓜真脆,吃到嘴里有一种清香味儿。
娘两个摘了一掐豆角,几根黄瓜和两个圆茄子,回家包起饺子来。锅里的水还没有开,冯宏坤推着自行车走进院子。他看见锅拍上摆满饺子,便笑着说“不年不节的,干吗包饺子?”金兰听见爸爸的说话声,连忙从厨房屋里走出来。“哟,怪不得今天有饺子吃,原来是俺宝贝闺女回来啦!”金兰说:“爸,俺妈说今天趁恁爹不在家。咱娘俩偷偷做顿好吃的,黑心恁爹一回,没想到您这么快就回来了。”“我在路上就闻到饺子的香味儿了,还能不快点往家赶?”
热腾腾的较子端上了桌,冯宏坤洗了把脸,坐在桌边准备吃饺子。金兰从里间屋拿出一瓶曲阜二曲说:“爸,今天有这么好的饺子,您不喝点儿?”说着把瓶盖打开,倒满一茶碗酒端到爸的面前。老伴儿说恁闺女知道你馋这口儿,给你买了好几瓶哩。冯宏坤很高兴:“饺子酒饺子酒,越喝越有!”说着抿了一口酒,夹起一个饺子便往嘴里送。金兰说爸,我给您加个菜。她用刀拍了两根黄瓜,放上盐和酱油,拌了拌端上桌子。
冯宏坤这几天到公社参加会计培训班,活动很紧张。上午听辅导报告,下午以管理区为单位分组讨论。培训班结束后还要进行考试,由辅导老师阅卷打分,把每个人的成绩统计上报。考试完他一下子放松了很多。许多同事说下午没事了,邀他在镇子上转一转。他笑了笑连忙往家里奔。
因为今天高兴,他就多喝了一碗,有些犯困。金兰见状便扶他进屋躺下,又给他盖上一条线毯。冯宏坤不大会儿就鼾声如雷,呼呼大睡了。
金兰帮妈收拾好碗筷,从黄帆布包里拿出一件浅灰色的涤卡上衣,拆开塑料袋,让妈妈穿上试试。妈嘴上说死妮子,净胡乱花钱,心里却很高兴。穿上衣服,金兰帮她拽拽这儿,揪揪那儿,说真好看。说着拿过镜子,让妈看看。妈说都这么大年纪了,还穿得这么板正,不像个庄稼人,倒像个老妖精。
金兰笑着说,妈您才五十出头离老还早着哩。妈说这几年,我觉得一年不如一年。干点儿活就腰疼,直不起身子。金兰说妈,您这是累的,可能是腰脊劳损。过几天我带您到县医院去查查。“花那钱干什么?咱庄稼人身子没那么金贵。再说也不是要命的病,歇歇就好啦。”
娘两个说着话,金兰拿来洗脸盆,往盆里倒了一些热水,又兑上一些凉水,用手试了试水温,说妈我给您洗洗头。妈说成天在地里干活,土一身泥一身的,洗完到不了一天又脏了,费那劲儿干么?金兰没等妈说完,就将她的头发破散开,帮她洗起头来。妈的头发里连灰带土,盆里的水很快就脏了。金兰倒掉水,又挨了一盆新水,她发现妈的头发比以前稀疏了很多。以前妈的头发乌黑发亮,在脑后盘起一个很大的鬏儿,用网子网住,很耐看。洗完头,她又用一把木梳给妈梳头。妈的头发锈得很厉害,梳几下就掉下很多头发。梳完头,地上就有了一团一团的乱发,她把那些乱发收集起来,竟有一大把。金兰的心里酸酸的.自己在外地工作,离家一百多里路,很多农活不能给妈帮忙,她觉得亏欠妈妈太多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金兰跟着妈到河头洼的那块地里掰玉米,只见玉米叶子还青青的,可那些又粗又大的玉米棒子已经白了皮。金兰对妈说:“今年咱家的玉米长得真不孬。个个棒子像大羊角似的,真喜人。”“这块地离河很近,地势又凹,是有名的夜潮地。天越旱地里的庄稼就长得越好。要是哪年雨水多,庄稼就泡死了。”
妈妈用蓝头巾包着头,在前面用镰刀给玉米秸去头。只见她一手抓住玉米秆子。一手用镰刀砍。她一趟砍两沟,把玉米头放得一把一把的,它是喂牛喂猪喂羊的好饲料。金兰在后面跟着妈掰棒子,把那些大羊角似的棒子扔得一堆一堆的。
秋天的中午天气还很热,金兰不时地用毛巾擦着额头上的汗。褂子的后背上也被汗水浸湿,紧紧贴在身上很不舒服。地很长,足有一百多米。才掰了一个来回,就觉得腰有些酸疼。妈还在前面不紧不慢地砍着,动作娴熟而利落。她的姿势也很优美,就像演员在表演舞蹈。金兰觉得又热又累,实在受不了啦,就对妈说:“这鬼天气这么热,要不咱歇一会儿再干吧!”“到了中午顶,天气才更热哩。你先到地南头那棵大杨树底下歇歇,喝点水。我砍完这几沟再歇。”她一边说着一边继续砍。金兰只好一个人来到杨树底下。大树像一顶绿色的大伞,浓密的树叶遮住了阳光。她在河边洗了把脸,坐在树下的一块大石头上休息。
秋天的田野丰满而多彩。近处地里的黄豆大多落光了叶子,稠密饱满的豆荚在烈日的照射下已经由黄变黑,谷地里猫尾巴似的穗头沉甸甸的垂下来,远处的高梁一片火红,这些成熟的庄稼都等着人们去收获。这河洼真是一座大粮仓啊!金兰被这丰收的景色迷住了,她忽然想起了一首诗:秋季是一个成熟的季节,到处充满着欣喜与满足,人们收获了劳动的果实,也收获了爱情………
妈妈砍完了玉米头,也来到大树下。她解下头巾,拿起地上的水壶,喝了几口水说:“这八沟棒子,.咱上午要掰完它。”金兰问妈:“咱家现在还是四个人的地吗?”妈说你的户口不在村里,地早收回了。你哥在部队上,接政策照样有地。现在不还剩三口人的地吗?
金兰说妈,恁先在这儿凉快一会儿,我先上去掰两沟,剩下的两沟咱娘俩一人一沟,还不快吗?妈说咱娘俩每人两沟,掰到头就完事了。说着两人来到地头上,又七哩咔嚓地掰起来。刚掰到地头,邻居卫东开着他家那辆六马力拖拉机来了:“婶,俺宏坤叔叫我给恁拉棒子来啦!”说着把车直接开到地里,八沟玉米装了满满一车,上面还摞了几个大袋子。路不好走,车开起来摇摇晃晃的,走得很慢。金兰和妈在车后紧跟着,不时把甩掉的棒子扔回车上。
到了家门口,冯宏坤早已在家等候。人们忙着卸车。卸完车他把脸盆端到院子里,让卫东洗脸并留他吃饭。堂屋里桌子上放着烧饼,一盘猪头肉,还有五香花生米,豆腐皮和凉拌黄瓜。卫东也不容气,坐下就吃。他和冯宏坤喝了几瓶碑酒,吃完饭点上一支烟,又把那盒烟装进衣兜,开车就走了,说自家的棒子还在地里堆着哩。
下午金兰和妈在院子里剥玉米。妈早已搓好了一根根的细绳子,她们把那些留着一些皮的棒子系成一对一对的,用绳子串起来,弄成一嘟噜一嘟噜的。冯宏坤用几根木头在院子里搭起一个架子,把捆好的玉米嘟噜吊在架子上。
天黑的时候棒子还没剥完,金兰累得不行,没吃晚饭就上床睡觉了。第二天早上起来。她看见那堆棒子已经被妈剥完,全都吊在了架子上。她真切地感受到庄稼人的不易,更敬佩妈妈的勤劳能干。
地里的花生还得几天才能刨。吃过早饭,金兰用小平车推着一个装满衣服的大铁盆到村北的河边去洗衣服。河里的水清清的,哗啦哗啦地向下游流着。她在河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来,看见从石头缝里爬出来一只小螃蟹,它爬得很慢。金兰猛得一下的把它从水里捞上来,放在自己的手心里,那小家伙嘴里还吐出小泡泡,真可爱。她把它放回了水中,便开始洗衣服。她把两条腿叉开放入水中,觉得很舒服。这时两条小鱼游过来,围着她的腿转圈儿,那小嘴一张一张的,啄得她的腿痒痒的。她撩起水往腿边一泼,那小鱼不见了。一会儿又围上来,怪烦人的。她把洗好的衣服晾在岸边的柳枝上。等她把衣服全部洗完,树枝上的衣服差不多快干了。
晚霞像一团火,将西天边烧得通红,晚霞的影子映在水里很美丽。她收拾好衣服,开始回家。
吃过晚饭,金兰回到自己的房间,发现桌子上上放着一封信,是胡一帆来的。大概是邮递员把信放在了大队部,爸爸给带回来的。她打开信,只见上面认认真真地写着——
我最亲爱的小金子,近来一切都好吗?
这些天,我茶饭不思,夜不能寐,整个人都快要崩溃了。有时我觉得你离我很近很近,有时又觉得你离我很远很远……
夜里躺在床上。你的面容一次又一次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中。她是那么的清秀,那么的淡雅。那甜美的笑容又是那么的灿烂而妩媚。这一切让我沉醉和痴迷。有时你像冰天雪地里的一枝腊梅,是那么鲜艳夺目,那么与众不同.……
我非常怀念和留恋我们那段在师范的校园生活。那时的你,婷婷玉立,穿一身合体的天蓝装,是那么的超凡脱俗,高雅别致。多少个夕阳西下的美好时刻。我和你漫步在校园西边的小河旁,谈天说地、评古论今、畅想未来、开怀大笑。多么的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啊!有时,我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背着惠特曼的诗句,沉浸在美好的遐想中………
我曾不止一次地想象着:如果我们能走到一起,俊男靓女,志趣相投,相扶相持,终生相伴,将是令很多人羡慕的一对,那时我们将是多么的幸福!可是这一天何时才能到来呢?
......
信写得很长,可谓情切切意浓浓。最后是一首古词:
伫倚危楼雨细细,
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
草色烟光残照里,
无言谁会凭栏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
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
衣带渐宽终不悔,
为伊消得人憔悴。
读着这情真意切。今人动容的书信,冯金兰流泪了。她开始反省自己:过去对胡一帆的一些举动,是不是太过于冷酷和无情了呢?
第二十四章
“周广财的闺女跟着兴秤的陈平跑了!”一时间,这消息像长了翅膀,飞遍了石屋村的旮旮旯旯。
周广财现年五十一岁,身材短小,成天板着个脸,没有一点笑模样。此人虽没有多少文化,却心眼儿活泛,口齿灵利,脑瓜灵活、平时爱沾小便宜,人送外号“铁算盘”。
说起来他从小失去父母,也是个苦命人。三十岁了还没娶上媳妇。那一年黄河发大水,有一家老小四口人讨荒来到石屋村,住在村西的场院屋里。老两口快六十岁了,领着一双儿女沿街乞讨。到了秋天,他们就到生产队收完的地瓜地里复收地瓜。山里地薄,地里落下的地瓜很少,他们就去拾人们丢弃的地瓜根子,拿回去晒干到碾子上碾碎,烧糊涂喝。等到坡净场光的时候,生产队就派人用牛拉着犁趟地瓜,一天弄好了能收一二百斤。复收的地瓜切成地瓜干,给队里的牲口当饲料。有些犁坏的地瓜头子和根根子,人家不要就落在地里,他们就去捡。有时也能拾个五七六斤的。到了冬天,大地上了冻,再也没有收获。那一年农历十一月,连着下了几场大雪,田野和大山被封得严严实实。他们一家四口人挤在那间小屋里,地上铺着麦秸,一张看场人留下的破席子。屋子没有屋门,老汉用几捆谷草堵住门口,风一刮屋里和外头没有什么两样。儿子才九岁,饿得直哭。闺女十七岁,个子倒不矮,身子瘦得像一根打枣杆子。她脸色蜡黄,两眼无神,两条细长的辫子也懒得梳理,头发上粘着麦秸。一家人已经两天没动烟火了。
一天周长发来找周广财,问要不要媳妇。周广财一听来了精神,问哪里来的这种好事。周长发就给他说了场院屋里讨荒的那个闺女。周广财一听就泄了气,那家好几口人,还不得全靠他养活,他可养不起这么多人。周长发说我去给你问问,人家愿不愿意,还不一定哩。周广财说叔,我知道你是个热心人,你先去探探人家的口气再说。周长发来到场院屋里,向老汉说了这事。老汉说闺女才十七,还是个孩子呢!周长发说这样下去人非饿死冻死不成,还是先给闺女找个活路,再让那家给你点粮食,度过这个难关再说。老汉说男的多大了,人品怎么样!只要不打俺闺女,不给她气受才行。周长发说小伙子不到三十,一个人过日子,人很老实能干。周长发最后让周广财拿了二十个地瓜干,就让他把那闺女领进家门。第二年春天,那家讨荒人回老家去了。撇下闺女一个人跟着周广财过日子。周广财三十岁娶了个十七的闺女心里美得不行。那闺女虽然瘦,吃了几口饱饭脸色也红润起来,她成天上山拾柴,洗衣做饭,喂鸡养鸭,扫天刮地,一刻也不闲着,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
周广财三十四岁那年,媳妇给他生个闺女起名小香。一转眼,小香已长到十五岁。一家人虽说日子不富裕,过得倒也舒心。
三年前夏季的一天,大雨下得像瓢泼。周广财吃完午饭去茅坑解手,发现自己门楼底下站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旁边放着一辆旧自行车,货架上带着一个竹筐,筐里装着许多木头杆子。周广财来到门楼底下,问那人是干什么的。那人说叔啊,我是个兴秤的生意人。因天下大雨在恁门楼下避会儿雨,雨一停我就走。周子财一听没说什么,就回屋了。
天快黑了,大雨还是一个劲儿地下着,看样一时半会停不了。周广财吃完晚饭刚想关门睡觉,一看那年轻人还在门楼底下没走,就说你怎么还不走?我要关门了。年轻人一听急眼了:“叔,您看这天,叫我怎么走?要不,您老行行好,让我在您门楼底下待一夜行吗?”周广才说下雨你可以在附近找一个店住下,我可不敢收留你。谁知道你是什么人?年轻人说叔,我是个正经的生意人,又不是坏人。我看这样吧,我不白住在您家里,我可以给你一块钱的住宿费。周广财一听说给钱,立马就改变了语气:“唉,你一人出门在外,也挺不容易的。既然这样,你就住在我家南屋里吧。屋里有床,有放灯的桌子,就是没有蚊帐。”年轻人很高兴,交给他一块钱就在南屋里住下了。
周广财家三间堂屋,一间南屋连着门楼,右边是猪圈。年轻人说:“叔,你看我快一天没吃东西了,家里有吃的吗,给我一口,我可以再给你一块钱的饭钱。”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一元崭新的纸币。周广财接过钱,从堂屋里拿出两张地瓜面的煎饼,又端过喝剩下的糊涂:“不好意思,我们刚喝剩下的。要怕凉,我给你去热热。”年轻人说夏天喝凉的才好哩,说着拿起煎饼就吃。周广财又给他端来半小碗胡萝卜咸菜。他一下子吃完了煎饼,又喝完了盆里的糊涂。
周广财说吃没吃饱,不够我再给你拿张煎饼。年轻人说够了够了。
天傍明的时候雨停了。年轻人打了个招呼推车走了。周广财觉得这个年轻人很不错,出手大方。是个会来事的人。谁知到了下午,那个年轻人又回来了。他在院子里支起自行车,从竹筐里拿出一包猪头肉,两瓶酒,还有几个大烧饼:“叔,昨天晚上亏你收留了我,我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今天特来找您老人家喝两盅!”周广财一听,满脸堆笑:“你这个小伙子,干吗这么客气?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我也是个好朋好友的人哩。”
两人边喝边唠,谈得十分投机。周广财问:“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今年多大了?”年轻人答道:“叔,俺叫陈平,家是泗水陈庙的。今年虚岁三十。”周广财问:“家里都有什么人?”
“唉,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俺从小就没有父母,是跟着二叔长大的。这事一提起来俺就伤心。从小挨打挨骂不说,连饭也不让吃饱。八岁那年就叫俺放羊拾柴,背土垫栏,一会儿也不让闲着。后来我长大了。向他提出分家单过。他说你这不是打我的脸吗?你从小少爹无娘跟我过到现在。你要出去单过,让村里人怎么看我?他们会说我无情无义,自己的亲侄儿都容不下。其实我知道,他是不想归还我父母给我留下的那三间老房子。后来我一个人在外流浪遇到了一个六十多岁的生意人。那人兴的一手好秤,也无儿无女,我就认他为干爹。他见我老实忠厚,人又勤快机灵,对他也很孝敬,就把他兴秤的独门手艺传给了我。再后来干爹死了,我像亲儿子一样为他买了一口上等的好馆材,把他打发到南北坑里,就一人出来做生意。
周广财一听,原来他也和自己一样,从小就没有父母,便滋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情感。说今后你哪里也别住,就住在我家南屋里。我也不拿你当外人,我们吃啥你吃啥。陈平说行倒是行,不过咱先小人后君子,我每月给你拿三十块钱的住宿费。你想,我在外边住店也得拿钱不是?你要同意,咱就这么办。你若不依,我还是在外头住店。
周广财嘴里推辞着,说着客套话,心里可乐开了花。一间南屋反正平时也是闲着。今后每月就能有三十块钱的进项,一年下来就是三百六十块呀!这种好事哪里找去?
从此,陈平就在周广财家住下了。他每天骑着车子去赶集,不是集的时候就游街串乡。他出手大方,也很守信。每月底不但把三十块钱准时交到周广财手里,而且每次赶集回来,总是大包小包,买回不少东西。他不但买吃喝,有时还给周广财买衣服,给老伴买鞋子、头巾什么的。后来,还给小香买纱巾、袜子和一些闺女们喜欢的小玩意儿。小香特别喜欢陈平给她买的雪花膏和香脂,一口一个叔的叫着,叫得那个甜。陈平听了心里很受用。
周广财是一个精明而细心的人,他把陈平每次往家里买的东西都暗暗记在一个小本子上,加上每月给的三十块钱住宿费,估计每月差不多得有一百多块钱的花销。他一个兴秤的,每月能挣多少钱呢?有一天是太平镇大集,他一个人偷偷去了集上,躲在一个僻静的不惹人注意的地方观察着。只见陈平的生意十分兴隆,一集就能卖出十几杆秤。他跟在一个买秤的老汉身后出了集,问老汉:“你买的这杆秤花了多少钱?”老汉告诉他,兴秤的是个年轻人,那人很会做生意,明明喊的是四块钱,收钱时只收你三块伍,并偷偷地说你千万别告诉别人。买秤的人当然高兴。其实他对每个买秤的人都是收的三块五。
周广财回到家里算计着:每天按十杆秤算,一杆三块五,十杆就是三十五。乖乖,这样算下来每月就是一千多块啊!老百姓累死累活干一年也挣不了这么多,顶上好几个工人啦!”
后来周广财不再让陈平一个人在南屋吃饭,让他到堂屋和自己的老婆闺女在同一张桌子上吃。你想想,家里有这么个财神爷,那日子过不好才怪哩。现在最要紧的是拴住他的心,让他心甘情愿实心踏地的为家里创造财富。
陈平跟往常一样,不断为家里买东西。家里不断他的酒喝,橱子里没断过肉,三天两头包饺子吃。他再也不抽那呛人的旱烟了,挨成了烟卷儿。有时他见陈平的衣裳、鞋子袜子脏了。就叫老婆给他洗干净,晒干叠好,放在他的床头上。有时陈平外出做生意还没有回来,他叫老婆炖好肉,叫闺女泡好茶等着他。他还叫老婆给陈平买了两床新被褥,夏天还给他挂了崭新的蚊帐。他要让陈平感觉到他就是这个家庭的一个成员,不再是外人。反正他上无父母,下无弟妹,光棍一人,待几年挣下来的钱财还不都是他姓周的吗?周广财啊周广财,真是财源广进!他越想越得意,有时一人竟哼起了小曲儿。
再后来,陈平又给周广财买了崭新的黄大衣和自行车;给老婆买了银手镯;给小香买了新皮鞋和山里人不常见的针织裙子,那裙子的下摆还镶着金边,腰间还带着那种闪闪发光的有机玻璃扣。小香高兴极了,穿好来到南屋,问陈平好不好看。陈平摸着小香柔滑的小手,说以后别再叫叔了,就叫哥吧。小香红了脸:“那我在爹娘面前喊叔,光咱俩的时候叫哥,你看行啵?”陈平说好,就上前搂住了她。小香并不恼怒,在他怀里像个温顺的小猫,说别让俺爹看见。
周广财发现闺女平时没事老往南屋跑,就私下里警告她:“你逗逗他可以,可不能假戏真做,让他沾了便宜。”小香撒娇地对爹说:“恁闺女才多大,你怎么能往歪处想?”她其实很喜欢陈平。他长得五官端正,浓眉大眼,心灵手巧又会挣钱,还会疼女人。她今年十八岁,已经是一个发育成熟的大闺女。她喜欢陈平抱她亲她。虽然他年纪大了些,可他脾气好,真会疼人哩。
有一次,陈平连着三天没回来。小香就天天到村头张望,心里像猫抓。她觉得陈平真狠心挣钱挣迷了,都把她给忘了。第四天陈平回来了,还给她买了一条杏黄色的围巾。她装着生气的样子说不稀罕,你都把俺忘了。陈平于是忙上前赔不是,用手紧紧搂住她的腰不放手。还亲她的嘴。她一动不动,尽情地享受着陈平对她的爱抚。陈平见她动了情,就把手伸进了她的内衣里,摸了她的奶子。她的奶子丰满坚挺白嫩柔滑,被陈平揉的心里痒痒的,陈平见状便得寸进尺,解开了她的裙带,她就晕晕呼呼地和陈平做了那种事。年轻的女子如果和男人有了第一回,就会有一百回。十八岁的小香尝到了甜头,巴不得陈平天天亲她睡她。
不到两个月,小香发现自己身上的那个不来了,就一下子慌了,她问陈平怎么办?陈平真是个敢做敢当的男子汉,说大不了告诉恁爹,招我做个上门女婿。小香怯怯地说:“有胆你就去说,俺可不敢。”别看陈平单独和小香在一起时嘴很硬,真见了周广财,又像泄了气的皮球,失去勇气。又过了两个月,小香的肚子已经有些显怀。周广财两口子已经看出坏事了,就骂陈平:“我看你是个苦孩子,好心收留了你,想不到你竟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我闺女才多大,你就糟塌了她,让她怀了孕,你叫她今后怎么做人?我要去告你,让你去蹲大牢。停了一会儿,他又说:“要想私了也行,你拿出两万块钱,马上滚蛋。今后一刀两断,不许你再踏进这门半步!”
这时小香从堂屋里走出来,指着周广财的鼻子说:“爹,你凭良心说,这几年人家陈平挣的钱都花到哪里去了?他为咱家少说也花了两三万吧?他年纪是大了些,可是我不在乎。你比俺娘不也大了十几岁吗?如今我已经是他的人了,还怀了他的骨血。俺这辈就认准他了,非他不嫁。”
周广财见状骂道:“你这个死妮子,我和恁娘从小掐虱子,挤虮子,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巴大,想不到你胳膊肘向外拐,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看我不打死你!”说着拿起一根棍子要打小香。小香娘哭着从身后抱着他:“你疯了,咱闺女沉着身子哩!”
周广财扔掉棍子说:“小香我告诉你,趁早死了这个贼心,你就是嫁猪嫁狗,也不能嫁给他!”
小香说:“爹,只要你不难为人家,我一切都听您的,您说咋样就咋样。”
第二天,陈平一大早就去做生意了。小香在家里洗衣裳。到了晌午,小香却不见了。原来她见爹夜里盯得紧,和陈平商量好见面地点,大白天一起跑了!
周广财这回可真傻了眼:真是闺女大了不可留,留来留去结冤仇。忙求左邻右舍,到处去找。哪里还有他们的影子?
周广财不死心,说他们还能上了天入了地!又找了两天,还是音信皆无,毫无踪迹。他又请来了北山上的白仙姑,请她给算一算,看闺女到底去了哪里。那白仙姑三十多岁,一张蛇脸黄黄的,样子很吓人。她烧了黄表纸,又在香炉里插上三根粗香,坐在上首的那把椅子上口中念念有词:
今天攒来明天攒,
攒来攒去买把伞,
大风刮了伞头去,
你就抱着空竹杆。
周广财一头雾水,不知啥意思,就问白仙姑:“大仙,您看俺庄稼人粗鲁无知,您就明说俺闺女到底去了哪里?”
只见白仙姑双目紧闭,双手合十,娓娓道来——
人生在世为了钱,
多少人家引祸端。
向着东南你去找,
事情定能有改观。
周广财听了晃然大悟:“陈平那小子老家不在泗水陈庙吗?一定他拐着俺闺女逃回了老家。”于是又差人到泗水去找。陈平的二叔说,这孩子好多年没回家了。来了我一定给你们去信。
周广财这回算是彻底死了心:“唉,想不到我周广财精明大半生,如今却落了个鸡飞蛋打,人财两空。这都是命啊!”
村里的人并不怎么同情和可怜他,都说他罪有应得。人们背地里还给他编了个顺口溜:
铁算盘,瞎盘算,
没有好处他不干。
如今拨错算盘珠,
竟叫老鹰啄了眼。
第二十五章
中午放学时,公社教育组送来通知:明天上午九点钟公社医院将派医生来学校,给学生打预防“天花”的预防针,希接到通知后做好准备工作。
冯金兰接到通知,心里很高兴。从前的孩子都是“种花花”,疼不说还发痒。有些孩子种了不发,还要吃些“发物”,到河里捞些小鱼小虾给他们吃。她也种过,如今胳膊上还留有明显的疤痕。如今的孩子打了预防针,就能有效地防止天花的发生,再也不用受那个罪了。她和迎春一商量,就在班里讲了这件事,并强调不许请假,更不许旷课要全员参加,一个不能漏掉。她说这是党和国家对我们少年儿童的关心和爱护,大家要热爱党,热爱国家。
第二天早饭后,公社医院派来了一名男医生,两名女护士。他们都穿着雪白的工作服,是坐着一辆白色的面包车来的。她们在教室前面的讲台上放下卫生箱,拿出针管、药水、酒精和卫生棉。金兰和迎春让学生在教室门前站好队,一个一个按顺序走进教室,打完针的同学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两名护士,一名负责打针,一名负责登记。
别看昨天孩子们回答得干脆而响亮,可到了眼前却一个个怯了场。李金虎身为班长,带头走进教室。打完针后对同学们说大家别害怕,一点都不疼。可同学们看到他龇牙咧嘴的样子,更害怕了。有的同学站在门口就是不敢进教室。男医生出来对大家说:“说不疼是假的,可也不是疼得让人受不了,在像蚂蚁咬一口似的。”孩子们还是不敢踏进门口,存宝的前面还隔着好几个人,就在那里皱眉咬牙,显出疼痛难忍的样子。后面的一个小女孩吓得哭起来。讲台上的两名护士呆呆地坐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冯金兰站在队伍旁边,严肃地说:“同学们,在战场上解放军叔叔为了保卫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冲锋在前,英勇杀敌。有的负了伤还不下火线,他们不怕流血牺牲。前边的战士倒下了,后面的战士又涌上来。我们平时都说要向解放军叔叔学习,要勇敢不怕困难和危险。今天,党和政府为了我们的健康,来给我们打预防针,这是多么好的事情啊!我希望勇敢的同学能站到前面来。
她刚说完,就有几个孩子勇跃来到门口,他们主动撸起袖子,说着“我先来,我先来!”站在队伍后面的二蛋对前边的小翠说:“你这个胆小鬼一边去,到了战场上一定是个叛徒。看我的!”说着就插到她的前边。小翠大声说:“你才是叛徒哩!”说着又插到二蛋的前面,金兰笑着说:“二蛋你别看不起女同学,说不定将来真到了战场上,小翠还是个女英雄呢!”大家都跟着笑起来。
工作进行得很顺利,不到一个小时就全部完成了。男医生握了一下金兰的手,说走了。今天我们还要到好几处学校去呢!他说完和两名护士坐车走了。
这件事给了金兰很大的触动。她想:为了培着孩子的英勇顽强、不怕困唯的大无畏精神。进一步增强他们热爱党和祖国的思想感情,再去县城时,要多买几本表现和歌颂英雄模范人物的故事书,让大家好好读一读。还要让高年级的孩子们写一篇作文《做一个勇敢的孩子》。
冯金兰正想着,忽然看见小梅拿着一支笛子走过来:“老师,我的笛子怎么吹不响了?您给看看。”小梅是三年级学生,她很喜欢吹笛子,跟着金兰已经学了一个学期。金兰一看,是笛膜太松了。便揭开笛膜,给她重新贴了一下。她把笛子交给小梅:“你再吹一下试试。”小梅接过笛子一吹,果然好了。她很高兴。金兰问她:“你现在会吹几首歌曲了?”小梅用那双水汪江的大眼睛望着金兰,自豪地说:?“老师,我现在不但会吹《东方红》、《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还学会了吹《学习雷锋好榜样》呢!”金兰笑着说,你吹一下《东方红》给我听听。小梅就高兴地吹起了那首曲子。她不会用力,两个腮帮子鼓鼓的。金兰告诉她,吹笛子时,气流要均匀平缓,不能用蛮力。说着从小梅手里接过笛子,把《东方红》的曲子又给她吹了一遍。小梅说老师您吹得真好听。我怎么就不行呢?全兰说:“做任何事情都不是那么容易的,都有一个过程。只要你不怕困难,有信心,有恒心,坚持下去,就能把事情做好。吹笛子也是一样,说不定将来你比老师吹得还要好呢!”小梅又说:“老师,您再吹一遍《红梅赞》给我们听听行不?那天我听您吹过,那声音真好听!”金兰说好,就吹起《红梅赞》来——
红岩上红梅开
千里冰霜脚下踩
三九严寒何所惧
一片丹心向阳开……
那悠扬美妙的笛声引来了很多同学,他们把金兰围在中间,静静地听着。那笛声仿佛把他们带到了战火纷飞的年代……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