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背
文/陈长松
老屋的角落,有一把旧竹椅宛如一位风烛残年的老者,不时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仿佛在幽幽地诉说着岁月的沧桑。母亲静静地坐在这把旧竹椅上,旁边立着一根拐棍,手中拿着针线,全神贯注地绣着一顶富有民俗气息的虎头帽。那根钢针在她手中像灵动的精灵,在线与布之间轻盈地穿梭。母亲的目光中满是宁静与慈祥,她喃喃低语:“给未来的孙儿留个念想。”阳光恰似顽皮的孩童,穿过母亲花白的发丝,在她那被岁月漂洗得泛白的蓝布衫上跳跃嬉戏,光影交错着。这不经意的一幕,恰似一只无形的手,悄然打开了记忆的闸门,将我缓缓拉进五十年前的回忆之中。
最初的记忆,母亲正值韶华。她的背宛如一座雄伟的黛青色山峦,坚如磐石,稳稳地承载着我幸福的童年。夏日的傍晚,村落里到是处盛开的喇叭花。我像极了一只慵懒的小猫,惬意地趴在母亲的背上,睁着好奇的眼睛,数着天上那如棉花糖般的流云。母亲刚从田间劳作归来,粗布衣衫上沾染着泥土的气息,那是大地质朴而醇厚的味道。尽管劳作了一天,母亲的脊梁却依旧挺得笔直,如同村头那棵傲然屹立的老槐树。
“华儿,快看天上那片云朵,像不像你馋嘴时的模样?”母亲的声音如铃铛般清脆悦耳。她那带着体温的气息轻轻拂过我的脖颈,恰似春风拂面,带来无尽的惬意。我被母亲的话逗得咯咯直笑,忍不住伸手去扯她垂在肩头的麻花辫。那麻花辫好似一条黑色的绸带,辫梢还沾着金黄色玉米花子。那是母亲在玉米地里辛勤劳作时留下的印记,每一株挺拔的玉米都凝聚了母亲的汗水。
十五岁那年的秋天,是我人生的一个重要转折点。我考上了莒南第六中学,即将离家住校。那天,母亲提着鼓鼓囊囊的行李走在前面,那行李仿佛是一个装满母爱的神奇百宝袋。蛇皮袋里装着母亲连夜烙好的煎饼,那煎饼的香气还在空气中弥漫,还有一盒精心炒好的咸菜丝,这就是我一周的饭食。母亲的步伐坚定且有力,男生宿舍在校院北侧,紧挨着操场。母亲执意不让我动手,她用那看似瘦弱却充满力量的身躯,扛着铺盖卷,艰难地送到二层床铺。安置好这一切后,母亲坐了下来,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的汗珠如珍珠般滚落。她用手背擦了擦额头,转头笑着对我说:“你看,这儿还不错吧。”那一刻,母亲的笑容如同冬日里的暖阳,温暖着我的心房。阳光透过窗户斜射进来,照见母亲鬓角新长出的白发,恰似黑土地上初落的雪。也照见她后背的蓝布衫被汗水浸湿后留下的深色汗渍,那汗渍顺着她脊椎的弧度蔓延开来,仿佛一幅饱蘸着半生辛劳的水墨画,每一笔每一划都铭刻着母亲为家庭所付出的种种艰辛。
1989年5月,机缘巧合之下,我报名参加了乡镇招聘专职农民通讯员的公开招考。那是一个充满机遇与挑战的时刻,我怀着紧张与期待走进考场。当得知自己从十名应试人员中脱颖而出时,我兴奋不已。母亲得知这个消息后,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她总是反复叮嘱我:“儿呀,你这算是迈出了一大步,要好好向同志们学习,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我当我回到家,看到母亲在田间劳作的情景,她的身影在那片的禾苗中显得那般渺小。她弯着腰,或锄草、或施肥,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或是秋收时节,看到她双手推着独轮车载着几袋玉米,在夕阳的余晖中,脚步蹒跚往家赶的情景,身后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就这样,母亲用辛勤的劳动细数着岁月,曾经挺直的脊梁如今好似弯弯的拱桥。而我,正是从这座桥上走向远方的人,桥上的每一道裂痕,都深深刻印着母亲对我的期望与付出。
四年前的秋天,一场意外的车祸打破了宁静。母亲右侧肋骨骨折,髋臼粉碎性骨折,那一刻,我的世界仿佛瞬间崩塌。母亲被送往医院,开始了长达28天的住院治疗。出院那天,父亲眼眶泛红,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他默默地搀扶着母亲。回家途中,母亲还在念叨着住院花了不少钱,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担忧。这不禁让我想起“地瓜干当细粮,老母鸡腚当银行”的年代,小时候母亲总是把省下来的钱给我买练习簿,那些小簿子上仿佛还留存着母亲手心的温度。返程中,公交车颠簸前行,母亲靠在我的肩头打盹,她花白的头发映入我的眼帘,那一根根白发如同尖刺,扎在我的心上。我轻轻地扶着她,感受着她的呼吸,那一刻,我深切地意识到母亲真的老了。当我抚摸着母亲的肩膀时,忽然发觉,这曾经为我撑起一片天空的双肩,如今为何变得如此瘦弱,骨头的轮廓清晰可见,如同初春解冻后露出的石子般突兀,这是岁月留在母亲身上的印痕。
如今,母亲的身体已大不如前,但她骨子的倔强劲儿却从未消褪。她每天总要拄着拐棍在院子里来回踱步,那拐棍与地面敲击的声音,仿佛是母亲与生活抗争的节奏。母亲是个闲不住的人,一有空就忙着做些针线活。此刻,母亲正抓过拐棍吃力地站起身,将绣好的虎头帽展开,仔细地端详着。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慈爱与期待,仿佛看到了未来孙儿戴上虎头帽那可爱的模样。我赶忙走上前去想帮忙,她却摆摆手说:“不用,不用,你瞧瞧这虎头帽多好看。”当她转身时,后腰的衣服显得空荡荡的,那里曾是我最温暖的依靠。小时候,我总爱趴在母亲的背上睡觉,听着她胸腔里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如同聆听着大地的脉搏。母亲的心跳声就像一首温馨的摇篮曲,伴随着母亲偶尔的轻声哼唱,我在那晃晃悠悠的节奏中渐渐进入梦乡。多么温馨而美好的回忆啊!
竹椅“嘎吱”响了一声,母亲再次缓缓坐下。我轻轻地走到她身旁,为她捶着肩膀,掌心下那曾经紧实的肌肉如今已不再光滑。“娘,您的身体……”我欲言又止,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心酸。母亲没有说话,只是反手轻轻地拍了拍我的手。她的手掌布满了老茧,那是岁月和劳作留下的勋章。抚摸着母亲的手,我脑海中浮现出这样一幅幅画面:母亲为我缝补衣裳,顶针在她指尖灵活地转动,那针线在布上穿梭,如同母亲对我的爱,细密而绵长;母亲为我削铅笔,木卷像小小的螺旋般落下,每一片木屑都承载着对我的期望;母亲为我擦拭委屈的泪水,粗糙的拇指轻轻摩挲,那是一种比任何言语都更能抚慰人心的力量,让我在困境中感受到母亲的支持与鼓励……
门外,紫薇开得正艳,那一簇簇火红的花朵如同一片热烈的云霞,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原来,岁月并非悄无声息地溜走,它藏在母亲逐渐弯曲的背脊里,那背脊就像一张被岁月揉皱的纸;它藏在母亲那被汗水浸透无数次的衣衫里,那衣衫上的汗渍是母亲辛勤劳作的见证;它藏在母亲为我奔波忙碌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里,每一个夜晚灯光下都有母亲为我操劳的身影。而母亲那承载了我整个青春的背,早已成为我生命中最坚实、最温暖的依靠。无论我走到哪里,无论遭遇多大的风雨,只要想起母亲坚强的背,心中便会涌起一股暖流。夕阳温柔地洒在母亲的背脊上,将她的影子投射在墙上,也映进我湿润的眼眶里,晕染成一片温热的潮。
岁月长河中,母亲用她的背,为我撑起了一片充满爱与希望的天空。每一个关于母亲的回忆,都是我心中最珍贵的宝藏,我会小心翼翼地珍藏,让这份爱永远熠熠生辉
作者简介:
陈长松,男,1968年生,笔名:柳笛,现供职于山东省临沂市莒南县文疃镇综合文化站。擅长新闻报道,爱好散文、诗歌、小剧及歌曲创作。在《临沂日报》等多家媒体刊发散文和诗歌。近期,有散文《文起千重浪,心燃万点光》入围2025第九届“玉兰杯”原创文学网络大赛,并获奖;散文《永恒的眷恋》入围出彩中国全民文艺组委会“我和我的祖国2025‘颂华章’全国原创文学大奖赛”,并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