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东济宁的古运河畔,有一位老人用七十余载人生诠释着“坚守”二字。他笔下的隶书如古松挺秀,篆字似磐石沉稳;他曾指尖生花的景泰蓝似星河璀璨,玻璃镶嵌若晨露凝光。从滕县炮团营部的日光灯管到任城区南刘庄的西窗夕阳,从白马河农场的青石板到国际展览的展台,徐玉静用笔墨与匠心,在时光里刻下了属于中国工匠的精神坐标。
一、军营笔墨:从日光灯下到石板的初心
1977年的滕县炮团三营部,一间十平米的宿舍里总亮着全营最后一盏灯。14岁参军的徐玉静刚结束一天的训练,便在会议室里屋内的写字台上铺开旧报纸,就着营里的长条形日光灯临摹《曹全碑》。同屋的战友至今记得,这位文职干部的枕头下总压着半截铅笔和皱巴巴的纸,连出操间隙都在手心默写隶书的蚕头燕尾——那时谁也想不到,这双握过钢枪的手,日后会写出令业界惊叹的笔墨传奇。
我与他同吃同住的那一年,最难忘他案头的“三宝”:磨秃的狼毫笔根泛着紫红,是常年蘸墨留下的印记;用铁皮焊的砚台边缘已磨出弧度,却总盛着半池新研的墨;还有一叠从老乡那里讨来的粗麻纸,边角虽已泛黄,却被他折得方方正正。营里的日光灯偶尔会发出轻微的嗡鸣,却丝毫不影响他沉浸在笔墨世界里。有次深夜查铺,见他借着灯管透进的微光在墙上比划,指尖在砖缝里勾勒线条,问他为何如此痴迷,他指着报纸上的《曹全碑》拓片说:“你看这笔画,像不像咱们炮弹出膛的弧度?有力量,还得有姿态。”
那时他的书画已显露出惊人的灵气:篆书《峄山碑》的端庄被他写出军人的刚毅,横画末端总带着不易察觉的顿挫,像步枪上膛的力度;行书里藏着行军的洒脱,连笔处如急行军时扬起的尘土;最妙的是画中走兽,猛虎的利爪带着枪炮的锐劲,雄鹰的翅尖藏着俯冲的速度。有回部队办板报,他画的雄鹰从报头飞出来似的,翅膀的羽毛用枯笔皴擦,竟让人想起靶场上扬起的烟尘,战士们都叫他“军营神笔”,说他“能把枪杆子的精气神,都画进笔墨里”。
白马河农场的施工岁月,藏着他艺术生涯的“精神原点”。那天施工间隙,他在小镇遇到了李大哥——一位在青石板上练字的农民。石板被毛笔磨出深深的凹痕,却在水迹未干时显出风骨凛然的字迹。李大哥说:“纸贵,石板就是我的宣纸;墨贵,河水就是我的墨汁。”这话像颗种子落进徐玉静心里。他跑了十几里地买来宣纸笔墨,李大哥捧着纸的手直发抖,转身从箱底翻出泛黄的《康熙字典》相赠:“这字典教我认字,你带着它,教更多人认咱们老祖宗的字。”那本缺了封皮的字典至今摆在他的案头,扉页上李大哥用朱砂写的小楷“韧”字,笔锋虽稚拙却力透纸背,成了他日后几十年的座右铭。
在那个物资虽不充裕但已通电的年代,他把对艺术的执着变成了“苦中作乐”的智慧:用烧焦的木棍在沙地上练篆书的转笔,木棍烧黑的痕迹在沙上洇开,倒有了墨晕的意趣;用部队发的蓝墨水在旧报纸上画花鸟,蓝黑的墨色虽单调,却被他画出了浓淡层次;连给家里写信都用隶书落款,信封上的“敬上”二字,总让收信的母亲摩挲半天。有次部队拉练到曲阜,他在孔庙借着景区的灯光看了一整天的碑文,归队时鞋面蒙着薄尘,鞋边沾着草屑,却紧紧攥着记满碑文结构的笔记本——那本子被手心的汗浸得有些发皱,页边的字迹却一笔一划格外清晰。这种“见字如见人”的虔诚,早已超越了技法的追求,成了对文化最深的敬畏。
二、笔墨大成:从《曹全碑》到“三字真言”的修行
转业后的徐玉静,把军营里养成的“每日必修”变成了雷打不动的习惯:凌晨五点起床,先临两小时隶书,再研墨创作,三十余年从未间断。他的案头永远摆着两套帖:一套是翻烂了的《曹全碑》,书脊用牛皮纸粘了又粘,页边满是批注的小字;另一套是自己临帖的对比稿,红笔圈点的痕迹比原帖还密,有些字旁还画着小小的示意图,标注“此处当如握枪稳腕”。有人问他为何对《曹全碑》情有独钟,他摩挲着帖上的朱痕说:“这碑像个老兵,看着秀雅,骨子里全是筋骨。”
他的隶书确实带着“军人的儒雅”:取《曹全碑》的清健,融《张迁碑》的厚重,笔画起笔如立正,笔锋垂直落下毫不拖沓;行笔似正步,匀速推进中藏着暗劲;收笔若敬礼,轻顿后顺势提起,带着恰到好处的敬意。2018年全国书法展上,他的《隶书千字文》让评委惊叹:“见过学曹全的,没见过把曹全写出‘兵气’的——每个字都站得笔直,却又带着书卷气。”这种风格的形成,源于他“练、临、悟”的三字真言:“练是扎马步,得下笨功夫;临是学套路,要知其然;悟是把套路变成自己的招式,得知其所以然。”他临帖从不求“像”,而是对着古帖问:“这个弯如果是我写,会怎么用力?”久而久之,笔下的隶书有了“笔随心走”的灵动,连枯笔都像极了他常说的“老兵的皱纹——有故事,才有力道”。
篆书是他的另一座高峰。早年在部队抄录文件时,他就对篆字的对称美着迷,觉得“像队列里的士兵,横平竖直才显精神”。后来专攻《石鼓文》《散氏盘》,把金文的古朴与隶书的流畅融在一起。他写的“龙”字,左边像青铜器上的蟠螭,线条圆转中带着张力;右边藏着隶书的波磔,暗合“左守右攻”的韵律,被韩国友人称为“能看出中国五千年的样子”。
而那些花鸟虫鱼,更是带着军营生活的印记:画小猫必让它盯着窗外的飞鸟,耳朵竖起似在警惕放哨;画老虎总留着山林的背景,身躯低伏像潜伏的哨兵;最绝的是鹰,爪子永远半蜷着,仿佛随时能抓起猎物——这哪里是画,分明是把军旅生涯的记忆,都揉进了笔墨里。有次画鹰,他特意让鹰的目光望向远方,说:“这是咱们炮团的瞭望哨,得有守土的样子。”
如今他的作品早已走出济宁:《隶书·道德经》被山东博物馆收藏,展签上特意标注“其书兼具军人风骨与文人气韵”;篆书《和平颂》作为国礼赠给韩国文化院,对方在回执中写道“透过笔墨见中国精神”;连香港的企业家都以收藏他的作品为荣,说“挂在办公室里,能看出一股子正气”。但他总说:“能让年轻人愿意学书法,才是真本事。”
作为济宁市老年书画研究会篆隶专业委员会主任,他经常组织篆委会会员举办书画活动及免费书画培训班,凡笫一堂课他都给学员讲白马河的李大哥:“人家在石板上都能写出好字,咱们有纸有墨,更得对得起这份福气。”学员们常说,徐老师教书法从不说高深理论,只让大家“先学李大哥的韧,再学笔墨的灵”。
三、匠心跨界:从宣纸到玻璃镶嵌的传承
二十世纪初的一个冬日,徐玉静在古玩市场看到一件残破的景泰蓝瓶——铜胎上的纹样虽已模糊,却仍能看出当年线条的古朴,像极了他笔下的篆书。“书法能写在纸上,为啥不能‘镶’在玻璃上?”这个念头让他彻夜难眠。彼时他已年过五十,却像个新兵似的从头摸索,把书法工作室隔出半间当工艺角,从此每天的日程又多了一项:练完书法便钻研镶嵌,案头的狼毫旁多了盛放金属颜料的瓷碟,墨锭边摆上了玻璃切割工具。
与传统景泰蓝不同,他走的是“无丝镶嵌”的路子——不用铜丝勾勒轮廓,全靠购置的稀有金属颜料与玻璃本身的质感塑形。这些金属颜料价格昂贵,一小盒便能抵上半月的笔墨开销,他却从不用次料:“好颜料像好笔锋,能藏住力道。”每次用颜料前,他都要先在白纸上试色,看金属颗粒在光下的折射效果,就像动笔前先蘸墨试锋。有回朋友见他用这么贵的材料,打趣说“太舍得”,他指着案上的《曹全碑》拓片笑:“你看古人刻碑,哪块石头不是精挑细选?咱做手艺,材料上不能含糊。”
玻璃镶嵌的难度,在于金属颜料与玻璃的“相融”。他要先在玻璃背面画出书法纹样,再根据笔画的浓淡调配颜料的密度:隶书的波磔处用厚涂增强立体感,像笔墨里的“重彩”;篆书的圆转处用薄铺体现流畅感,似行笔时的“轻描”,完全复刻了书法里的“浓淡干湿”。最考验功夫的是“过渡”——两种颜色衔接处不能有硬边,得像毛笔晕染般自然。有回制作《曹全碑》片段的玻璃镶嵌,他对着拓片在玻璃上画了二十遍底稿,颜料调了十几次浓度,直到镶嵌出的“之”字能看出笔锋的轻重变化,才满意地说:“这才是把字‘写’进玻璃里了。”
他的金属玻璃镶嵌作品,处处藏着书法的影子。那件获“民间工艺大师”称号的《鹰击长空》,玻璃上的雄鹰没有用任何线条勾勒,全靠金属颜料的疏密表现羽翼层次:翅膀根部用厚涂体现厚重,像书法里的“实笔”;翅尖用薄铺表现轻盈,似行笔时的“飞白”。远看像用枯笔皴擦出的画面,近看能看到金属颗粒的光泽,指尖划过处,竟能体会到笔墨般的“涩感”。有位博物馆馆长观赏时惊叹:“这哪是镶嵌,是把书法的‘力透纸背’,变成了‘力透玻璃’。”
他常把镶嵌心得分享给书法班的学员:“镶玻璃和写书法一个理,颜料像墨,玻璃像纸,得知道啥时候该‘重’,啥时候该‘轻’。”有次展示镶嵌的牡丹图,他特意让大家看花瓣边缘:“你看这渐变,就像没骨画里的‘一笔三色’,颜料多了少了都不行。”那些年他的作品里,牡丹图的花瓣用渐变金属颜料镶嵌,粉白处用细银粉晕染,绛红处掺了赤金颗粒提亮;大鸡图是一只母鸡护着七只雏鸡,母鸡的羽毛用暖金颜料铺底,雏鸡躲在翅膀下,金属颗粒在光下闪闪烁烁,像极了绒毛的质感——这些藏在玻璃里的灵气,其实都来自他笔下的花鸟功底。
四、岁月回甘:从战友到大师的本色
2021年“百年巨匠·传世名家”的颁奖礼上,徐玉静的获奖感言只说了三句话:“感谢军营教会我坚持,感谢李大哥教会我敬畏,感谢书法和工艺,让我知道人这一辈子,能做好一件事就值了。”台下掌声雷动时,他眼前或许闪过1977年营部的日光灯,闪过白马河的石板,闪过那些在晨光里交替拿起毛笔与镶嵌工具的清晨。
如今他随老城区搬迁,在任城区南刘庄社区的楼房里安了家。嫂子最懂他的心思,特意在主卧旁隔出一间七八平方的小房间——这便是他的新工作室。房间不大,却被一张深棕色的写字台占去了大半,那是他用了几十年的老物件,桌面被磨得发亮,能映出模糊的人影,边角处还留着早年刻下的隶书“静”字,笔画里的刻痕已被岁月磨浅,却仍能看出当年的力道。写字台朝西放着,傍晚的阳光斜斜地打在桌面上,正好能照亮半张宣纸,他总说这光线“像极了军营傍晚的余光,写字时心里敞亮”。
这小房间成了他最常待的地方。每天天刚亮,他就端着搪瓷杯进去,一屁股坐在写字台前的木椅上,一待就是一整天。除了三餐被嫂子硬叫出来,其余时间不是握着毛笔在宣纸上走笔,就是对着字帖在桌面上比划。有次我傍晚去看他,推开门时正见他站在写字台前写隶书,右手悬腕挥毫,左手按着纸边,夕阳从西窗漫进来,在他花白的头发上镀了层暖光,连笔锋扫过纸面的影子,都在墙上轻轻晃动。他鼻尖沾着点墨渍,像当年在军营里练字时蹭到的墨痕,见我进来也没停笔,只抬下巴指了指桌边的小马扎:“等我把这‘和’字写完,咱再聊。”
虽不再做景泰蓝,画室墙角却整齐地摆着几件得意之作,用防尘布盖着,掀开时能闻到淡淡的金属光泽。最显眼的是幅牡丹图,花瓣的渐变金属颜料在光下流转,像刚沾过晨露;旁边的母鸡护雏图,雏鸡缩在母鸡翅膀下,金属颗粒闪闪烁烁,竟有了绒毛的质感,他总说“这姿态能给写字找感觉——你看母鸡护雏的力道,多像写隶书时的藏锋”;最令人称奇的是幅少女背影图,藏在最里面。少女脊背的肌肉线条用极细的金属颜料镶嵌,肩胛的弧度如新月初升,腰侧的肌理似流水轻漫,连脊椎的浅沟都用淡金粉末勾勒得若隐若现。金属颗粒随光线流动时,仿佛能看到皮下血管的微颤,那些起伏的线条里藏着书法的笔意——既有篆书的圆融,又有隶书的挺劲,镶嵌得栩栩如生,连懂雕塑的友人都惊叹:“这哪是玻璃上的镶嵌,是把生命力嵌进了光影里。”这些作品是他的“老伙计”,写累了就走过去看两眼,指尖轻轻敲敲玻璃边框,像在与过去的自己对话。
“现在就爱对着这张桌子写字。”他放下笔,用镇纸压住刚写好的《曹全碑》片段,夕阳正好落在“德”字的竖笔上,笔锋的轻重变化看得一清二楚。“你看这西晒的光,傍晚最匀,写隶书的波磔正好能看出浓淡——就跟过日子似的,老物件、老手艺,越品越有滋味。”说话时,他指尖在写字台的磨痕上划了划,那痕迹弯弯曲曲,竟像极了他笔下的篆书线条。
这七八平方的小房间,这张朝西的写字台,就是他的整个世界。窗外是新社区的烟火气,楼下传来孩子们的笑闹声;桌前是几十年不变的笔墨香,砚台里的墨汁映着他的影子。只要笔杆在握,夕阳落满宣纸,他就永远是那个在时光里坚守热爱的匠人。
从军营到民间,从笔墨到金属玻璃,徐玉静的传奇从不是因为头衔与荣誉,而是他用七十余年证明了:真正的匠心,是把一件事做到极致的坚守。那些在宣纸、石板、玻璃上留下的痕迹,那些凌晨五点的晨光、案头的金属颜料、指尖的墨香,都是一位中国工匠对文化最质朴的告白——就像他常写的隶书“守”字,宝盖头下是“寸”,那是分寸,是坚守,是把每一寸光阴都过成艺术的虔诚。
运河的水还在流,徐玉静的笔还在写。这或许就是对“德艺双馨”最好的诠释:让笔墨有魂,让匠心有根,让每个看到他作品的人,都能想起那些藏在时光里的坚持——原来最动人的艺术,从来都带着生活的温度与精神的重量。
《致徐老——建军节怀军旅匠人》
滕县灯影铸青锋,笔底兵戈韵未穷。
铁砚磨穿三十载,宣纸叠起万千重。
碑痕暗合枪膛线,墨色长凝军号风。
莫道今朝移斗室,西窗夕照胜营中。
徐玉静书画家简介
徐玉静是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香港文联书法家协会会员,中韩书画艺术交流协会副秘书长,济宁市老年书画研究会篆隶专业委员会主任,并拥有金蓝艺术民间工艺大师称号。他出生于1951年,山东济宁人,以擅长隶书闻名,其作品多次在全国、省、市展览中获奖,并被国际友人、企业家及博物馆收藏。2011年,他被授予“山东省老年书法家”荣誉称号。
艺术特点
徐玉静的隶书以《曹全碑》为宗,兼具工整精严与清健俊逸的特点,用笔含蓄精劲,结体宽博平整。他强调“笔随心走”,在临摹中注重眼摹、手摹、心摹的结合,形成了独特的书法风格。
艺术经历
徐玉静早年从军,自幼酷爱书画学习,师从多位书画老师,并系统学习素描、油画、景泰蓝民间工艺、新闻写作等。其艺术生涯跨越数十年,坚持“练为基、临摹刚、悟为上”的学习原则,形成了深厚的碑帖功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