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父亲的牛皮靰鞡
作者/关加强

在上世纪60年代,父母从包钢下放回到辽东老家的乡下后,就在当地的生产队当了社员。那时,冬天要比现在冷得多,雪下的大也下得勤。一跨过“署九”的门槛,人们就开始“猫冬”了。庄稼院进入“冬眠”后,男人大都要上山割柴火的。谁家门前要是没个柴火垛,就会被人背后指点说这家人懒。那天,从山里顶着鹅毛大雪来串门的聋哑舅舅,是穿着牛皮靰鞡来的,父亲试了试那双靰鞡,感觉挺暧和的,说适合冬天上山干活穿,也弄了双牛皮靰鞡。那天晚上父亲脱下靰鞡后,我好奇的穿上靰鞡,在茅屋的地上,围着火盆橐橐橐的走上几圈,感觉那里的靰鞡草软软的,可也感觉那鞋太怪、太丑,鞋脸上一脸深深的褶子,就象是位白髯飘胸的百岁老爷子的脸。
其时,靰鞡是满语,意思是皮做的鞋靴,这是民间一种古老的鞋子,有用牛皮做的,也有用马皮做的。后来就统称冬天穿的棉鞋为棉靰鞡。靰鞡是满族先人创造的,也就是山里人穿的“土皮鞋”。那时,父亲是这样评价靰鞡的:“牛皮靰鞡样子很丑,肚里装草,脸上褶多,耳朵不少”。到了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在山里穿那种很丑靰鞡的人还是大有人在的。那时山里人把商店卖的鞋,叫胶皮靰鞡,这是从传统靰鞡鞋衍生而来的。
记得父亲穿的那双靰鞡,是用厚牛皮缝制成的。那牛皮靰鞡上有“皮耳子”、“提把儿”、“靰鞡带”和“靰鞡靿子”。那样子现在想起来就想笑,真的丑到家了。靰鞡鞋的前脸,有一圈深深的褶子,叫靰鞡“皱纹”,也就是靰鞡鞋头上的一圈“包子褶”。 那靰鞡就像是位饱经风霜的历史老人,似乎总在深深思考着什么问题。那用厚牛皮缝制成的家伙,在褶子的后头是一个向上凸起的鞋舌头,在靰鞡鞋口周边钉上若干道别儿,是用来串牛皮带子的。而靰鞡靿子,是用来盖脚面和护脚腕的,一般是用双层家织布或白花其布缝制成的。那靰鞡里的空间比较大,絮上事先锤好的靰鞡草,就可以穿上了。那靰鞡草在穿靰鞡前要用木棒子经过颠砸变得柔软后,才絮到靰鞡鞋里,这时穿在脚上就会既温暖又舒服。穿靰鞡时,要先把“大舌头”提起来,把牛皮细带子松开,脚伸进去后,放下“大舌头”,然后勒紧那条细牛皮带子。而父亲穿上靰鞡后,还总要打上一圈绑腿,这样再冷的严寒也不会冻脚。
父亲早年念过几年书,以后到包钢当建筑工人,在那个年代的乡下,也算是有些文化和见过世面的人。他从我爷爷那里知道靰鞡是满族先人发明的一种防寒鞋。那天晚上父亲在向靰鞡里絮草时,不知怎的还给我讲起了靰鞡的来历:“咱们东北在全国是最冷的地方,有的地方冬天能冷到零下三、四十度,那真是嘎嘎的冷啊,一般的棉鞋难以御寒。在寒冷的冬季,咱们的先人在野外劳动,就想出用兽皮缝制靰鞡的办法。在靰鞡里絮进些靰鞡草,再穿上靰鞡在冰天雪地里干活就不会冻脚了”。
那时,父亲穿靰鞡上山打柴,也不全是不冻脚回来的。那次他去东沟大山里割柴火,回来时,正赶上湮溜子水溢出冰面,那山谷间的路上全是一层水,水下是冰,父亲怕滑,就在脚下拧上一道草绳子,拉着一带车柴火在水中走,当走出溪水区时,靰鞡鞋已进水了,靰鞡弄湿了就膨胀变大不跟脚,走起路来就很吃力,也不知父亲是如何走回来的。那天晚饭后,母亲从大灶坑里扒出两锹通红的炭火,放在泥火盆里,小屋顿时就温暖起来。母亲为父亲烤弄湿的一只靰鞡,我也拿起另一只靰鞡,与母亲一起在火盆边烤,不一会儿,水汽便从靰鞡里氤氲溢出来了,在火盆上空袅袅的升腾起来。当火盆里的炭火渐渐变白了时,热力已明显下降,母亲就到外屋地,从灶坑里又扒出两锹炭火,小茅屋内就又温暖如春了。而屋外正北风呼啸,大雪纷飞。不知不觉的,那湿靰鞡就烤干了。可那靰鞡里面的靰鞡草已不能用了,母亲就找来备用的靰鞡草,再找出锤衣的棒槌,放在锤衣石上敲打起来,尽管没那么用力,可毕竟夜深人静了,那敲打靰鞡草的声音还是传得挺远。第二天,屋后老于家的孩子问我:“你家昨晚是不是锤靰鞡草了?”我反问:“你是咋知道的?”,那孩子说:“听到嘭嘭声,妈说准是你家锤靰鞡草了,妈也给爸这么锤过靰鞡草。”
知道靰鞡草能让父亲的脚不挨冻后,当后山阳坡上的雪化了,八、九岁的我就㧟着筐到柞树底下寻找靰鞡草,那里的柞树少,也很矮小。当发现一堆头发丝似的靰鞡草时就用刀割下来。有时为了找靰鞡草,要翻过一座大山,还要在崎岖的山岗梁上走上挺远的路,那里有高大的柞树林子,树下靰鞡草也多,在割完靰鞡草后,我还要顺便捎带着扛一捆柴火回来。
那时,人们大都管棉鞋叫棉靰鞡。看哥哥把靰鞡草锤软后放到棉靰鞡里一些,我也学着把靰鞡草放到棉靰鞡里。我这才知道,不仅父亲的牛皮靰鞡能絮靰鞡草,我们穿的棉靰鞡也能絮草。那时堡子里有不少男人穿牛皮靰鞡,孩子们则穿棉靰鞡,都用靰鞡草。当靰鞡草供不上用时,堡子里的人就用苞米叶代替。先把柔软的苞米叶子用木梳梳成细条状,再絮到鞋里,以打发那奇冷的冬天。
父亲、母亲先后作古了,那年秋哥哥也大去了。父亲穿过的、母亲手烤过的那双牛皮靰鞡已不知去向,哥哥当年絮过靰鞡草的那双胶皮棉靰鞡也不知弄哪去了。父母情,兄弟情,比天高,比海深。在想念逝去的亲人时,我就让思绪穿越时空的隧道,飞回父母与哥哥健在的日子,用那时的温情为现在感到冷的我取暖。想想父亲的牛皮靰鞡,一股股暖流就会涌来,不知不觉眼泪也流了出来。父亲的牛皮靰鞡永远的存在了记忆中。
2025年7月24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