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不是终点
——《人鬼之间》读后感
陶玉山

“我到科马拉来,是因为有人告诉我,说我父亲住在这里。他是个名叫佩德罗·巴拉莫的人。这还是我母亲对我说的呢。我答应她,待她百年之后,我立即来看他。”这是有“现代小说的先驱”、“拉丁美洲的乔伊斯”之称的墨西哥作家胡安·鲁尔弗《人鬼之间》(又翻译成《佩德罗·巴拉莫》)这篇小说的开头。乍一看这个开头,文字非常质朴顺畅,一看就懂,甚至毫无波澜惊奇之处。让人想不到的是,这就如同一个诱饵,让我们没有丝毫心理准备地读下去,后面的陷阱或阅读障碍一个接着一个,让人目不暇接,难以想象;丝毫不敢分神,甚至连停下来稍微喘口气稳定一下思绪、消化理顺一下阅读过的内容的片刻空隙都没有。伟大的胡安·鲁尔弗在这篇小说里创造出一个让我们大开眼界、前所未有的既真实又虚幻的叙事空间,隐喻人类在历史面前的无奈与挣扎。
为了履行对母亲临终前的承诺,叙述人胡安来到一个名叫科马拉的地方,寻找自己从末见过的父亲。路上碰到一个赶驴的人,经过一番闲聊,他竟然是父亲的私生子。更离奇、不可思议,甚至让人瞠目结舌的是,叙事者胡安来到半月庄,找到母亲生前好友爱杜薇海斯,得知赶驴的人早就死了,而她也是一个死人。在以后的时间里,“我”通过鬼魂的指引,日日夜夜在死气沉沉、荒无人烟的科马拉和不同的鬼魂打交道,在生父生前死后,或死后生前,通过一场又一场谈话,一段又一段交叉回忆,他不仅知晓了科马拉的过往,生父佩德罗·巴拉莫的面貌经历也慢慢在眼前脑海浮现,清晰且放大:有钱有势,随意杀人,任性奸淫,私生子无数,横行霸道,无恶不作,罄竹难书;又买通官府,包养律师,以洗刷罪行……
人鬼不分,生死无界。用作者的话来说,就是取消了生死的界限,时间的界限。人物在现在看来都是死人,但他们又在进行对话、回忆,看起来又像一个个的活人。活人与死人对话,死了的活着时和活着时死了的人对话;死了的人活着时互相对话,对话连着对话,还不时穿插着梦呓幻觉,彻底打断了时间顺序,却不交待时间,说出行为却又不加评判。对科拉马的环境描写,既烘托了气氛,又隐喻了村民的苦难;没有“客观”的描写,全是人的感觉和印象;一切都需要我们读者介入,自行重组、连缀和判别。翻译成汉语仅仅七万三千多字的篇幅,生生写出了几百万字才可能会有的变幻多姿、丰富多彩。这让写出《百年孤独》的大作家加西亚·马尔克斯佩服得五体投地,由衷感叹道:“胡安·鲁尔弗的作品不过三百多页,但是它几乎和我们知道的索福克勒斯的作品一样浩瀚无垠。我相信也会一样经久不衰。”他能背诵这本书,“且能倒背,不出差错。”“没有胡安·鲁尔弗,或没有《人鬼之间》,就没有《百年孤独》。”当加西亚·马尔克斯的文学创作走进了死胡同时,是胡安·鲁尔弗的《人鬼之间》成为那条可以容他逃脱的缝隙。
“为了写作,我需要脚踏实地,需要找到自己的位置。”胡安·鲁尔弗如是说。他是一位非常独特的墨西哥作家,独有的技巧手法和细腻朴实的表达特长在他的代表作《人鬼之间》中充分展现出来,带给我们经久不衰的震撼。“怀念是一种冲动,使你回忆起某些事情。一心想回忆那些岁月,这就逼使得我去写作。”在这篇小说中,丰富的隐喻和象征,语言富有节奏感和音乐性无不给我们留下深刻印象。他用破碎的叙事,交错的时空,让生死界限在文字中完全消融,拼凑出一个关于权力、爱情与复仇的寓言,展现出人性的黑暗面,以及历史对个体的影响。将幽灵、预言等超自然元素融入现实叙事,展现了魔幻现实主义手法独有的魅力,是一部梦魇般的拉美史诗,让我们读者在理性与幻想之间产生共鸣,增加了对小说主题的认识和理解。
这篇小说有一个非常显著的特点,就是语言风格兼具诗意与哲理,让我们阅读的时候,感觉非常享受受益。“尽管我们很忧伤,但我们有希望。 ”这句简洁富有哲理的话,通过“忧伤”与“希望”的对比,展现了人物在困境中的坚韧与乐观。“每叹一口气,就好像把自己的生命吞掉了一样,人就这样完蛋了。”通过夸张的比喻,生动地刻画了人物内心的绝望与自我毁灭的倾向,反映了权力欲望对人性的腐蚀,以及个体在极端环境下的精神崩溃。
有什么样的人物和情节,就会有什么样的故事结构。这篇小说的情节绝大多数都是反物理、非现实的,甚至“我”到此不久便已死去,剩下的全是“鬼话”连篇。该小说一反“隐”在书后叙述交待事件发展、来龙去脉的传统写法,取消或者尽量限制了故事叙述者的作用,整部小说由一系列对话、回忆、独白、私语等组成,打破了时间和地点的局限,把不同时间、不同地点发生在不同人物身上的事件放在同一个画面上描写,揭示了欲望、贪婪、腐败与宿命的交织。通过双线叙事,展现了权力、欲望与孤独的交织。明线是“我”的寻父之旅,暗线则是佩德罗·巴拉莫一生的回顾。科马拉被描写成一个时间凝固、生命消逝的“鬼域”,跨越时间,跨越生死,象征着佩德罗·巴拉莫对权力、欲望的执念。让人们绝望透顶,发出这样的声音:“这个世道啊,它从四面八方把你压的紧紧的,要把我们压成齑粉,将我们弄得粉身碎骨,仿佛要用我们的鲜血浇灌大地。”最终土地荒芜了,心爱的儿子死了,所爱的女人死了,统治的村民死的死,逃的逃,而佩德罗·巴拉莫他自己也没有逃脱被命运吞噬的下场……
阅读这篇小说,我们读者得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在阅读中去解谜,去体验,去回溯,才能把这些事件有机地联贯在一起。让人真实而不可避免地感到,万物都会走向死亡,只有人例外。是死亡向他而来。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只要还有人记得,灵魂就不会真正消散。从而坚信作者他已经死去,然后又回来给我们讲故事。不断的视角转换,不断的时空变换,使得整篇小说有一种言有尽而意无穷的感觉。真的是:人生短暂,长眠无期。
由于叙事复杂,初读也许会感到迷茫。但对这种写作手法习惯了之后,能逐渐理顺脉络;人物关系和情节线索在重复中慢慢显现,形成独特的阅读体验。这是一部比迄今为止我们对它做的一切评论都要深刻得多,神秘得多,重要得多的小说。作者属于我们这个世界的作家。余华说:“在这部只有一百多页的作品里,似乎在每个小节的后面都可以将叙述继续下去,使它成为一部一千页的书,成为一部无尽的书。”
读胡安·鲁尔弗的小说,就仿佛回忆我们自己的死亡。充分说明了名著经典之所以经久流传,就是一读再读,不断重读,依然耐人寻味。胡安·鲁尔弗在《回忆与怀念》这篇文章中说:“是我生活过的村庄给了我写作的勇气。置身于那个地方,我觉得对那些不存在或者也许存在的人物是熟悉的。”阅读经典,我们从来不缺少理由,而是缺少方法。能否在阅读中汲取写作养分,也从来就不在于你读了多少,而在于你读懂了多少。
《人鬼之间》虽然很薄,容量却是极大,也绝对不是一本阅读起来感觉非常轻松的书。别的不说,单是对我们多年养成的阅读习惯就是一个明显的挑战。这本书最震撼之处就是在科马拉,无数的亡魂在漫无边际地随时游荡,他们因执念而无法安息,因记忆仍在“活着”,值得我们每一个读者细细咀嚼品味和思考。普鲁斯特说:“当岁月流逝,所有的东西都消失殆尽的时候,唯有空中飘荡的气味还恋恋不散,让往事历历在目。”人的一生究竟由什么来定义?是权力、还是爱情,抑或未完成而留下的遗憾?当一切归于尘土,什么才是真正留下的?生活中的一切不解与疑惑,都能从书中找到答案。无论是驱走迷茫,还是对抗平庸,读书都是最便捷简单又最实用的方法。
需要说明的是,自1955年出版《人鬼之间》后,胡安·鲁尔弗开始研究人类学,不再发表文学作品。“他知道自己完成了文学使命,他是一个正直的人,尊重自己已经无力创作的事实。”

作者简介:陶玉山,济南人,作家,藏书家,山东省作协会员。1981年2月在《济南日报》副刊发表文学处女作。迄今已在国内一百多家报刊发表小说、散文、诗歌、文学评论等二百多万字,作品多次在市级以上文学征文中获奖,有多篇文章收入到文学作品集。荣获2023年度竹庐文艺奖“十大散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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