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二十四节气是流淌在中国人血脉里的时间密码,而大暑,正是这密码中最热烈的一笔。强军先生的《大暑时序录》,以细腻的笔触捕捉了这一节气的万千气象——从晨曦中的蝉鸣到深夜的夜来香,从滚烫的水泥路到井水湃过的瓜果,每一个场景都浸透着盛夏独有的温度与气息。
作者没有刻意雕琢暑热的难耐,反而在炽热中发掘出时序的从容:《逸周书》里的物候变迁与市井生活的烟火气交相辉映,自然的节律与人间的滋味融于笔端。那些关于蝉鸣、流萤、蒲扇与凉棚的描写,既是对节气本真的记录,更藏着对生活最朴素的热爱。
在这篇文字里,大暑不再是单纯的气候符号,而是一幅流动的夏日长卷——热烈与清凉共生,喧嚣与静谧并存,恰如生命在极致环境中绽放的丰饶。读罢掩卷,仿佛能触到那蒸腾的暑气,也能尝到那井水湃瓜的清甜,更能体会到节气轮回中,人与自然相处的永恒智慧。(362字)
【散文】大暑时序录
作者:强军/陕西宝鸡
大暑,作为二十四节气中的第十二个节气,也是夏季最后一个节气,通常于每年阳历7月23日左右到来。《2025年中国天文年历》显示,今年的大暑节气将在北京时间7月22日21时29分到来。“大者,乃炎热之极也”。“斯时天气甚烈于小暑,故名曰大暑”,是一年中最炎热的时期。《逸周书·时训解》中记载:“大暑之日,腐草化为萤。又五日,土润溽暑。又五日,大雨时行。”生动描绘了大暑节气由暑热极盛转向雨水增多的物候变化过程。
暑气在七月中旬抵达巅峰。当太阳的轨迹越过北回归线最北端,二十四节气中的大暑便踏着热浪而来。《逸周书》记载的"腐草为萤"始现端倪,潮湿的草丛里渐有微光闪烁;"土润溽暑"的气息弥漫在午后的空气里,触物即沾的黏热裹着草木蒸腾的气息;偶有"大雨时行"的骤雨掠过,砸在滚烫的地面上激起白茫茫的雾气,转瞬又被烈日收归无形。这是一年中最热烈的时节,阳光如熔金般倾泻,万物在极致的蒸腾里舒展,藏着盛夏独有的丰饶与从容。
蝉鸣是大暑天最执着的宣告者。天刚蒙蒙亮,窗外老槐树上的蝉就开始练嗓,先是零星几声试探,像乐队调音时的试音,不多时便成了集体合唱,密密麻麻织成一张声网,把整个夏天都罩在里面。这声音里带着灼热的质感,仿佛每一个音节都经过烈日炙烤,落进耳朵里时还带着滚烫的温度。
清晨五点的菜市场是一天中最鲜活的凉处。菜农们挑着担子从城郊赶来,竹筐里的黄瓜还挂着晨露,顶花上的嫩黄被水汽泡得发胀。卖豆腐的板车停在街角,木格子里的嫩豆腐颤巍巍的,像捧着一汪清凉的月光。主妇们挎着竹篮穿梭其间,指尖划过带露的豇豆,水珠滚落沾湿鞋面,带来一阵转瞬即逝的凉意。
日头爬到树梢时,街巷便成了蒸笼。水泥路面被晒得发白,赤脚踩上去能烫得人跳起来,蒸腾的热气从地面往上冒,把远处的房屋都熏得微微发晃,像隔着一层流动的水幕。卖冰棍的电动车放着录音喇叭穿过街角,泡沫箱上盖着浸了水的棉被,掀开时冒起一阵白气,绿豆冰棍上的寒霜在阳光下迅速融化,滴在手背上凉得人打哆嗦。
老院里的午后是另一番光景。葡萄藤爬满了整个凉棚,巴掌大的叶子层层叠叠,把阳光滤成细碎的金斑,落在摇着的蒲扇上。竹躺椅吱呀作响,紫砂壶放在石桌上,茶渍在壶底晕出深浅不一的圈。几只老猫蜷在藤架下打盹,肚皮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偶尔抬眼瞥一下檐角的蜘蛛网,网兜里粘着几只挣扎的蝉,翅膀还在徒劳地扇动。
孩子们总在这时找到乐子。偷偷溜到井台边,放下木桶打水,刚提上来的井水带着冰碴,泡上西瓜和西红柿,用凉水浇过的搪瓷盆盛着,红瓤绿皮在树荫下闪着诱人的光。胆大的会跑到村后的小河里,扑通扑通跳进水里,惊起一群蜻蜓,蓝的、红的、黄的,翅膀在阳光下透明得像薄纱,贴着水面飞掠时划出细碎的波纹。
傍晚的火烧云是大暑最慷慨的馈赠。夕阳把天空染成打翻的调色盘,橘红、绯红、绛紫层层晕开,云朵被镀上金边,像一群被点燃的绵羊,慢悠悠地从西边游到东边。晒了一天的玉米叶耷拉着脑袋,却在晚风里透出青碧的光,田埂上的萤火虫提着灯笼出来了,一闪一闪的,和天上的星星连成一片,让人分不清哪是人间哪是银河。
厨房里的烟火气总在这时升起。蓝布围裙在灶台前忙碌,铁锅烧得通红,倒进刚摘的辣椒和茄子,滋啦一声冒起白烟,呛得人直咳嗽。屋檐下挂着的腊肉在风中摇晃,油星子顺着绳结往下滴,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油斑。井水湃过的黄瓜拍得粉碎,撒上蒜泥和醋,酸香混着饭香飘出老远,引得归来的人加快了脚步。
夜幕降临时,纳凉的人们搬着板凳往河滩的步行桥上聚、往村口的广场上聚。有人听着秦腔戏,有人刷着手机,细碎的交谈声随着晚风散开,惊飞了树梢的夜鸟。
后半夜的露水带着凉意。露水打湿了晾在竹竿上的衣裳,棉布变得沉甸甸的,带着青草的气息。墙角的夜来香悄悄开了,细碎的白花藏在叶底,香气却霸道得很,浓得化不开,混着泥土的腥气和远处稻田的稻香,在夜色里漫延。守夜的狗趴在门口打盹,耳朵却竖着,听到半点动静就汪汪叫两声,叫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出老远,又被更深的黑暗吞没。
大暑如同一炉旺火上的陶罐,蒸腾的热气里熬煮着盛夏的本味。滚烫的日光与沁凉的井水相拥,聒噪的蝉鸣与静谧的夜色共生,极致的热烈里藏着恰到好处的温柔。当秋风渐起时,那些被暑气浸润的日子会化作记忆里的回甘——是井水湃瓜的清甜,是藤下光影的斑驳,是流萤划过夜空的刹那明亮,在岁月里酿成独属于盛夏的醇厚余韵。这便是大暑,以最炽热的姿态,书写着时节轮回里最饱满的篇章。(1799字)
共2173字 2025年7月22日于宝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