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岔峪纪事
文|王标
岔峪——徐水河与黄河相遇的地方。在这里,黄河恢复了原本的温顺,舒展开博大的胸怀,与徐水牵手相拥,形成一个水深合宜、视野开阔的水面。
徐水河是条小河,发源于合阳西北部,从梁山之阴蜿蜒东去,一路欢歌,一路传奇。在临近岔峪十来华里的地方,河床两岸,峭石壁立,峡谷处水流猛然下跌,形成一叠一叠又一叠的三叠层漩涡形水浪,久而久之,浪底就有了一个叫哑姑的潭。哑姑潭顺流而下,河水缓缓东流,在岔峪形成一个小小的冲积扇。在这个不大的扇面上,千百年来,黄河与徐水演绎着世事沧桑。
当地人常说,徐水虽小,但它也是黄河的儿子,因之,才得以形成周年不歇的岔峪渡口。自古以来,黄河在合阳境内有三大渡口:岔峪、夏阳和廉庄,唯岔峪渡人气最旺。
岔峪,最早称屠邑。相传,这里曾是人们集中宰杀牛羊的地方,人们把宰杀后的牛羊肉拿到河东去卖,再从河东买些生活用品回来,屠邑的说法正是由此而来。据《诗经-大雅-韩奕》篇记载,春秋战国以前,韩侯朝周,受王策命,返回途径屠邑,与韩姞结婚,在此共度良宵。可见,屠邑此时已经得到官方认可,并且初具规模。
遥想渡口当年,商品经济发达,时常有大批的牛犊甚或骡马或生产工具从河东运到河西。但凡从河西运到河东的,大都是生活消费品。正是这种原始商品交换的模式,岔峪聚集了愈来愈多的人口,市井经济迅速发展,客栈、货栈、饭馆应有尽有,建筑风格颇具晋陕大户人家风范。一时的繁荣,仿若闹市里飞来的一角。
人越聚越多,刚刚叫顺了的屠邑二字显然觉得有些不合时宜了,只一个屠字,血腥地让人一时喘不过气来。据《说文解字》讲,汉代合阳左冯翊辖治期间,屠邑就改为䣝阳亭了。左冯翊属行政建制,与京兆尹、右扶风并称三辅,共同拱卫西汉都城长安,其辖区范围相当于现今陕西省渭南市北部及西安市部分区域,治所在今大荔县。䣝阳亭的出现,虽然给此地添了光,加了彩,但从历史的角度看,䣝阳亭的叫法短时间内消失得无影无踪,短的让后世很少有人知道它的存在。不过,换个角度来看,䣝阳亭毕竟是官方命名,可见,此地曾引起官方的诸多关注。历史的经验告诉人们,凡能引起官方关注的地方,其重要地位是不言而喻的。
岔峪的南山阴坡上生长有一种苦菜,花开时节,远远望去,白压压一片,使人不由得想到如火如荼之景象,所以,有人建议说,把屠改为荼再好不过了,于是就有了荼邑之说。汉代以后,有文字记载,荼可作茶解,自然而然,荼邑就成茶邑了。荼作茶后,又有人按照两山之间为峪的地理状况,结合邑、峪两字字音相近的特征,将茶邑改成了茶峪,而后又因地处丁字路岔的地理特性,最终定名为岔峪。至于䣝阳亭消失的原因,从来无人问津。
岔峪,距我村不远。在我的印象中,常听村里的大人把岔峪讹传为茶叶,说这里地方好,有山有水有蔬菜,不但能填饱肚子,还有机会坐船到更远的地方去看更大的世界。每年汛期发大水的时候,还有机会到河边捞到煤炭和木材等。儿时的我,想象中这里就是产茶叶的地方,根本想不到这里还有不见经传的小小浮华。
听岔峪了解村史的人讲,岔峪与外界不同的是,当年的自然优势被无情的闭塞所淹没,剩下的只能是常年与黄河打交道,也正如此,岔峪人练就了一身敢闯硬拼的铮铮铁骨。当然,一条木船联结着东西两岸的产业链也功不可没。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父辈们结亲几乎都是原上,那年月,人只要能吃饱,就是一种幸福,单凭这讲,周围其他村庄是无法比拟的。改革开放后,全村41户人家,就有30多家在外买了房,为的是给儿子好娶媳妇。近十来年好转多了,年轻人在外打拼,不少娃们娶了外省的洋媳妇。近几年,随着沿黄公路的开通,移民搬迁工程的实施,村子亮了,百姓笑了,古老的岔峪从此旧貌换了新颜,成了旅游景点。
据村民介绍,全村户籍人口303人,可耕地800亩。村南山似驼峰,叫神驼山,山上有龙居寺、抗战碉堡遗址。自2016年实施移民避险解困以来,通过岔峪村传统村落的保护与更新,再塑黄河岸边古村落的古韵风貌,形成集乡村旅游、文化体验、研学基地、休闲娱乐为一体的历史文化旅游目的地。先后投资500万元,新建成伊人湖、伊人园、文化休闲广场等景点,成为沿黄公路最美的驿站。村民自愿结成农业生产合作社,统一规划,统一生产,统一经营,整合了资源,大大地提高了土地利用率,增加了村民收入。
岔峪以特殊的地理位置和黄河渡口而闻名已久。在这种特定的生态里,经过千百年来风霜剑雨的洗礼,已蕴育出一种不畏艰险,迎难而上,敢闯敢拼,奋发有为的开拓精神。虽说如今黄河上没了船夫,但这种精神随着一年一度的河灯节,不断地发扬光大。岔峪人每年农历六月十五河灯会,从不中断,届时十里八乡的乡亲都会聚在这里放河灯,连黄河两岸的原头上也聚满人观看。他们放的是梦想,是希望,是前进路上的指路明灯,同时,又是让河灯带去一切陈旧、贫穷和落后东流入海。
沿黄公路的开通,黄河上有了跨河高速和高铁,岔峪从此成为沿黄公路上一颗熠熠发光的明珠。
岔峪原本是一个普通的渡口,但它普通中彰显神奇。自春秋战国以来,上演了无数可歌可泣的故事,寄托了无数先辈们的希望和念想,记录着大河文明的祥和与不测,它是华夏文明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
传说神驼山上的龙居寺,虽已破败不堪,但它倒映在山下伊水湖里的中华孝文化却清晰可见。站在半山的炮台遗址上,你似乎能听到那仇恨的炮弹飞跃黄河时所发出的怒吼声,眼前瞬时呈现出国民革命军第17路军177师的河防将士,个个义愤填膺,誓死抗击日寇,捍卫民族尊严的动人场面。
春秋时,秦、晋两国世代联姻,喜结秦晋之好,岔峪常有迎来送往的亲友团由此通过,被两岸沿河百姓传为佳话。民间尚有秦晋之偶、秦晋之盟、秦晋之缘、秦欢晋爱等之说。
由此看来,自古至今,两岸人民是有着深情厚谊的,岔峪是联结两岸人民的纽带和桥梁。客观地讲,山西人重商不轻农,陕西人重农不轻商,两岸互补,一个搞生产,一个搞贸易,谁也离不开谁,长此以往,形成一种相互依存、自由发展的经济闭环。至于清末民初,山陕商贾联手出征,自不用赘述,遍布全国的山陕会馆便是有力的佐证。
好多年前,曾听一位老先生讲过一则故事:清朝末年,河东有一亢姓人家,有万贯家产,常年做农产品生意,事业风生水起。据说,光菜籽油就囤了上百瓮。一日,他随意打开一瓮油查看,发现油面上有一棵大树图影,他感觉很奇怪,无论怎样搅动,图影都不会消失。晚上在梦中依稀听到有人对他说,你的命运树在河西,必须去虔诚地拜谒它。天亮后,他冥冥之中过河来到岔峪,凭感觉溯徐水河而上。下午时分,来到一个叫仙宫的村子,回头往西原上望,一棵孤立的大树映入眼帘,他眼前一亮,心想这就是要找的那棵树。随即解下腰间的带子,系在树枝上,做个记样,然后星夜返回岔峪。第二天打早过河回家,打开油瓮,油面上的树影上果然多了一条带子。他心里暗暗思忖,我的运气原来来自这里,我的命运树在河西,那么,我的生意就在河西。也许这就是天命。
我们暂且不谈故事的真伪,最起码能足以说明两岸人民长期以来的密切合作关系。河东人的运气,正是河西人的福气。 岔峪正是把运气和福气撮合在一起的节点。
岔峪,原本以渡口繁荣而名,以岔道险要而俊。而今,天堑变通途,一切都成为过去时留存到人们的记忆中。也许失去的也有曾经的美好,但换来的是曾经未有的辉煌。
人常说,好走的路人满为患,难走的路从不拥挤。回顾岔峪发展的历史,不由得使人生发出许多感慨:难走的地方风景最多、最美、最有价值。
正是如此,岔峪随着时代的变迁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岔峪人必然会走出了一条亘古未有的发展之路。而今立足旅游抓产业,抓好产业促旅游,恐怕是岔峪未来一段时间的强村之梦。
岔峪,是一个有着丰富故事的地方,多少年来,在它的发展历程中,已沉积成一种地域文化,永远激励这这里的人们,它犹如一群气势恢宏典雅的地标建筑,稳居在黄河西岸,给过往的人们不时地讲述着这里曾经发生的一切。
岔峪,一个极其普通的名字,普通的或许地图上找不到它,但它是一个典型的文化现象,是合阳乃至陕西人奋进的缩影。一滴水能够反映出太阳的光辉,岔峪的过往今来必然会折射出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熠熠之光。
岔峪,黄河与徐水相拥相恋的地方。
2025年7月22日于合阳老家静虚堂
作者简介:
王标,大学学历。国家公职人员。爱好旅游、文学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