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永中刚调到长沙,大概初到省会,没有更多的去处,隔三差五,我俩约在一起,找地方喝喝茶,聊聊天。大多是谈读书,谈写作。也互相交换读书心得和创作体会。要么选在双休日,去一些名胜古迹和自然山水,走一走,看一看。然后他写一篇散文,我写一组诗歌。我俩都喜好文学,这无疑凭添了许多乐趣。
去过不少茶馆,环境格调,装修布置,服务模式,都大同小异。茶馆嘛,本该是优雅别致的地方,去得多了,不免有些乏味,越加感觉少了意境,多了俗气。
一天,永中来电话说,他发现一个喝茶休闲的好去处,叫熬吧。邀我一起去体验一下。永中不快不慢的话语,明显夹杂着兴奋。
选定了一个下午,按照永中发来的定位,我在芙蓉广场附近找到了熬吧。
上得五楼,一出电梯,乡长黄永玉先生题写的“熬吧”二字极为醒目。字体是我熟悉的黄氏风格,一看就很亲切。走进大厅,三千多平米的空间宽敝明亮。四周摆着一排排的书架,书架上整齐地陈列着一排排图书。书架之外,布置有一间间卡座,整洁干净,舒适温馨。坐在卡座里,可以喝茶,聊天,可以看书。另外两间大一点的房间,一间是桌椅齐全小型会议室,另一间是摆满图书的书屋,布置得格外优雅。这样的格局,该是“熬吧”与“众”不同的妙处。
大厅外,是一个几百平米的大露台,有花有草,有“山”有“水”。两个用乳白色大遮阳伞搭建的凉棚下,可坐下喝茶,也可沐浴阳光,还好聆听小鸟啁啾。一切那么自然,那么雅致,那么恰到好处。不来这里,很难想象,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的繁华闹市里,竞有这样一处美妙的别样洞天!
大厅里,有品质各异的茗茶可以品味,有门类齐全的图书可供阅读。饭点时分,还可供应风味小吃和传统湘菜,手艺精到,味道可口,自然还有不同风格的酒水。想清静的,可选择隔开的包厢雅间。所有的装潢布置,设施器具,茶叶菜品,服务照应,体现了吧主独到的思想和良苦用心。
初来熬吧,我完全被书架上的各类图书吸引,一个一个书架流览。走进其中一间十来平米的书屋,发现陈列的大部分书籍,是湖南本土作者的作品,小说、散文、诗歌。我喜爱诗歌写作,在每个书架前停下来,搜寻我喜欢的诗人的作品。顺手取下一本《浣洗月亮》,作者梁尔源,扉页有他的亲笔签名。以前零零星星读过他的诗作,印象很深。
浏览目录,全书分为“浣洗月亮”、“祖母的卦”、“洞庭晚霞”、“把秋收藏”等八个章节。任意选读了几首,被诗里很多美妙的诗句迷住。一首《搂着月亮入睡》里:
月亮悄悄潜入卧房/床上走上起伏着乳白的山峦/趁着月色刚入梦乡/我静静地搂着/一轮沧桑 …… 情歌伴着月色悠扬/勾出梦中的情娘/一曲撩发往昔的甜蜜/我仿佛抚摸着/柔情似水的月光/就是一幅水墨画
这些诗句像一股股甘泉,从诗人内心深处流淌而出,自然,亲切,纯洁。诗中描写的景色完全就是一幅水墨画,美得让人陶醉,销魂。从这些诗句里,看到诗人纯洁的灵魂和炙热的情感。没有亲身的经历和扎实的生活,定是写不出来。
一首《大山的月夜》:
今夜的大山太空荡/只有月亮/我/我的影子/今夜的大山真寂静/没有虫鸣/没有风动/我在偷听嫦娥的心跳 今晚的大山色彩好单调/没有绿色/没有秋红/只有月亮脱下的外衣/披在山上
这首诗,把月亮赋予诗的语言,美的情愫,体现得淋漓尽致,抒发了诗人对故土深切的眷恋,对大自然膜拜的敬畏。从字里行间能感觉到,作者的童年是在大山的乡村度过的。不然,不会有这样准确的体验,这样的感悟。
看着,读着,越看越想往下面看,越读越想往深处读。这本可遇不可求的诗集,让我爱不释手。我喜爱诗歌,平常创作一些新诗,也关注国内一些诗歌作者和他们的创作动态。虽然与梁尔源不曾相识,但我喜欢看他的诗。每在报纸和刊物上看到他的诗,都要搜集起来,反复阅读,从中学习和借鉴他的创作方法和技巧。读他的诗,我颇有收获。我觉得他写的诗歌格调高雅,诗风婉约清秀,文字朴素自然,生活气息浓郁。在每一首诗里,诗人用心用情抒写生活的美,艺术的美。他的每一首诗,都能扣住我的心弦,感染我浓浓的乡愁,也激发我创作的灵感。我心中一直景仰梁尔源,以他的诗作为标杆,但总感觉自愧不如。我甚至经常幻想,有朝一日能拜见到这位诗人,当面向他讨教,交流,能读到他创作的所有诗作。
想不到第一次来熬吧,就看到了他的诗集《浣洗月亮》,真是老天对我的眷顾。我决定买下来,便拿起这本书到吧台,准备付款。
吧台服务员是位眉清目秀的小姑娘,接过书翻看。对我说:“先生,很抱歉,这本书不能卖给您!”我倍觉奇怪,问为什么?姑娘见我一脸懵懂,认真地说:“我们有规矩,但凡有作者签名的书,一律不卖。只能在这里读。对不起。”丢下这句话,便忙自己手头的活计。我失望地站到那里,像当头被浇了一盆冷水,凉到了心底。
我不甘作罢,几乎用央求的语气,好说歹说,请求姑娘把这本书卖给我。“对不起,我不能作主,也不能违规。”姑娘还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我冷静一想,她是按章办事,莫为难她。只好不情愿地把书放回原处。
这太遗憾了。我无奈地回到卡座里喝茶,品着茶味,想起年青时的一件旧事。
读高中时,一个月色淡淡的夏夜,我和几个同学聚在一亭子里乘凉,发呆,聊天。从课文聊到小说,从连环画扯到手抄本……班长动议一件事: “白天我到图书馆看到一本书,我很喜欢。图书馆正在维修,我们过去看看,能不能搞到这本书。”我们之中,班长胆子最大。我很惊诧:“那不是去偷书吗?!”班长一本正经地辩解:“那不算偷!孔乙己说过:‘窃书不能算偷……窃书!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 说着,班长在前面走,几个同学跟在他身后,很快消失在夜色中……我仍旧有点怕,没有跟上去,心里诚惶诚恐……
背景的轻音乐,打断了我的回忆。“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这句话却留在我脑海里跳跃,翻来复去。我不断对偷、窃、拿几个字的含义进行比较。在不能用钱买的情况下,如果我从书架上取了这本书,带回家,属于偷?窃?还是拿?我在取舍中犹䂊不定。最后,我想了一个看似合理的主意。悄悄把这本书拿了带回家,抓紧读完,然后悄悄地还回来,放在原来的书架,原来的位置。我战战兢兢取下这本书,揣进怀里。一时间,揣进怀里似乎不是书,是一团火。我感觉脸热得发烫,地球好像停止了转动,心就要从胸口跳出来,呼吸一下子加快了。
“滔哥,我们走吧!”永中在门外喊醒了我,我故作镇定地走出书屋。跟在永中身后,感觉到处都是鄙视眼光。经过吧台时,我感觉姑娘好像从我的脸上看出了端倪,我一时恨不得地面有条缝,让自己钻进去。趁永中和其他朋友告别之机,我没和他打招呼,走出熬吧,钻进电梯。下到一楼,在大街上上了的土,融入到浩浩的车流中。
一切比想象的简单,比担心的顺当。回到家里,我认真把《浣洗月亮》读完,作了笔记。这本书满足了我读书的愿望,在快乐的同时,也让我一直纠结。“读书人窃书不算偷书”,道理上说得通吗?孔乙己毕竟是旧时代迂腐潦倒的书生,而且是因为前天偷了何家的书,在咸亨酒店里被人奚落,难堪之下急于摆托窘迫时说出的,自然带有狡辩,似乎又有些道理,归终还是有些牵强。文明时代,读书人窃书,到底算不算偷书?我是花钱卖不了,才拿回家来,算不算偷?偷,大多以获利目的,图钱图财,我不是,我不是因为钱财,是为了阅读,为了学习,这算不算偷?这个看似有头绪却无定论的问题,让我背上道德的压力,增添了内疚和懊恼。
我想好了,再去熬吧时,把这本书送回熬吧,悄悄的放上原来的书架,原先的位置。
作者简介:谭 滔,男,1959年10月出生,土家族,大学文化,曾任县委副书记,省直机关处长。作品散见《湖南文学》《湘江文艺》《青年文学家》《湖南日报》《浙江诗人》《诗潮》等刊物。出版《湘西诗情》《湘西诗笺》《湘西诗韵》《湘西诗画》等诗集。其中多次获奖。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湖南省作协会员。
二O二五年三月六日改于长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