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运河蜿蜒,有一处“南船北马,九省通衢”的咽喉之地,这便是清末一度曾为“江淮省”首府的清江浦。浦上藏着一缕旧梦,一条名叫“花街”的老街。
花街,枕着里运河的哗哗水声,凝望着清江大闸的沧桑身影,与东大街牵手而居。它曾是清江浦最鼎沸的繁华所在,一砖一瓦都浸透了光阴的故事。
“花街”之名,自然与花有不解之缘。昔年,这里是绢花的海洋,香艳的闹市。各家商铺巧手翻飞,取上等苏州香绢为料,裁云剪霞,制出瓣丰蕊艳、花色繁复、姿态各异的绢花,几可乱真,更胜春芳。最传奇的是,相传每年京城遣使南巡,必驻足花街,精挑细选,将最时新的花样送入深宫,装点那朱墙内的云鬓玉颜。由此,花街声名鹊起,引得历代商贾巨富、文人墨客纷至沓来,便是康熙、乾隆二帝南巡的龙舟,也曾在清江浦里运河泊岸,一睹这运河畔的“香雪海”。
绢花,这门凝结着东方智慧与极致装饰美学的古老手艺,是以五彩丝帛摹仿百卉的绝技。其制作,乃丝线上的舞蹈,选料、上浆、染色、塑形、组合……数十道工序环环相扣,指尖翻飞间,赋予丝帛以生命的姿态。它源于大唐盛世的审美风韵,历经千年流变,不断融入时代新意,终在2008年,以其不朽的华彩,登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殿堂。可以想见,当年清江浦花街的能工巧手们,必是这绢花国色里,不可或缺的添香人、弄潮儿。
花街有花,今时今日,主角换作了月季。漫步花街,但见月季泼泼洒洒,灼灼其华。它们从二楼的窗台倾泻而下,在店铺两侧嫣然列队,于街角墙缝间倔强探头,空气里浮动着清甜的芬芳,是月季在低语,讲述着古街的过往与新生。
月季是我们淮安市的市花。她热烈奔放,骨子里刻着运河儿女的坚韧。在清江浦的里运河畔,她开得恣肆汪洋,无拘无束,艳压群芳。
如今的花街,虽已难觅当年绢花的踪影,幸有这遍植的月季,如火如荼,妆点着清江浦硕果仅存的明清老街。新花映古街,恰似一曲无声的时空对话。
关于花街的昔日盛景,八十高龄的章永海老校长,在其母亲节的忆文《忆母亲》中,留下了一抹温情的侧影:“听母亲说,那时的清江大闸南边,花街上有几家专营鞋样、衫袜样、花样的店铺……花街得名是否源于此?我不得而知。想来,母亲珍藏的那些精细鞋样,多半也是出自花街匠人的妙手吧。”
老校长的回忆点破了花街之“花”的双重意蕴:既有草木自然的芬芳,更凝聚着清江浦艺人心血与巧思的“人间造物”——那永不凋零的绢花。
恍惚间,一帘旧梦浮现:熙攘的花街上,绫罗鬓影,笑语喧阗。小媳妇与闺秀们争相挑选各色绢花,人面绢花相映红,叽喳声里藏娇羞;老妪与妇人们围聚一处,切磋着穿针引线的秘技;南来北往、头戴瓜皮小帽的客商,正与店主低声议价……绢花的生意,红火地很呐!
梦醒,人犹在花街。不禁遐想:何时这条古街,能重现一两间精制绢花的老铺,点缀一两片飘散鲜香的芳肆,再添设一二丹青点染花卉的雅阁,让这“花街”之名名至实归,重续花缘。若能如此,漫步其间心花岂能不随街花一同盛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