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沙坪避暑六日记李长友(江西)
入伏那日的暑气像块湿棉絮,闷得人喘不过气。钻进白沙坪的山坳时,山风正卷着松针往衣领里钻——头三天,我住在瑞州山庄,木楼嵌在半坡,推窗可见层叠的绿,楼下石阶拐个弯,便是白沙坪广场的热闹。
第三日傍晚,雨丝斜斜地落,我踩着湿漉漉的石板路搬到仁泉山庄。这山庄藏在溪涧边,木楼更素净些,廊下挂着串红辣椒,风一吹晃悠悠的。老板娘说:“后三天就在这儿歇,溪水泡的西瓜,比城里的冰窖还凉。”
住进来才发现,仁泉山庄里早有位常客。有时在晨露未干的院子里撞见,她背着个鼓鼓的帆布包往外走;有时傍晚见她坐在溪边石阶上,手里转着支录音笔。彼此点头笑笑,倒像默认了这种“同住一院”的默契。
前前前天,也就是到仁泉的第一天,雨下了整昼。我坐在廊下看溪水流得发急,见她从外面回来,帆布包上沾着泥点,手里却护着个录音设备,笑着说:“山雨的声儿最难得,录了段溪涧涨水的调子。”那时只当她是来采风的,没多问。
后两日天放晴,我白天总往外逛:去白沙坪广场吃碗凉粉,看怡福居楼盘的新广告被山风刮得哗啦响;到三济堂讨杯薄荷茶,听老先生讲“白沙坪的暑气得用山泉水解”;或是坐在老驿站的茶亭里,看孩子们举着冰棒往溜冰场跑。傍晚回仁泉,常看见她在院子角落摆弄设备——支架支着麦克风,电线连着个小音箱,像把个简易录音棚搬来了山里。
第六日,也就是今天,是在白沙坪的最后一天。白天又去逛了趟溜冰场,看孩子们踩着水笑闹,想起明天要下山,心里竟有些空落落的。傍晚回仁泉时,夕阳正把溪面染成金红,见她在山庄前的空地上忙——录音设备支在老梨树下,麦克风对着溪涧的方向,她正低头调试着什么。
“要录晚风声?”我走过去问。
她转过头笑,手里还捏着张乐谱:“试试把山民的老调子混进溪声里。”闲聊间才知道,她叫邬雅琴,中国音乐学院的歌唱家,来仁泉住了小半月,“就想找些‘活的声音’,山风、溪水流、孩子们的笑,都比录音棚里的混响真”。
原来那些晨出晚归,那些护着的录音设备,都是为了这些“山里的音符”。暮色漫上来时,她对着麦克风唱了一段——不是舞台上的唱腔,调子松松的,像顺着溪水流出来的,混着远处溜冰场隐约的欢笑声,竟格外熨帖。
“要不要试试?”她指着乐谱上的合唱部分,眼里亮着光。
我本是五音不全的人,却被这溪声、暮色裹着,跟着她唱了起来。她的声音清润如溪,稳稳托着我生涩的调子,录音设备的指示灯闪着微弱的光,把两句歌声、一阵溪风、几声虫鸣,都收进了小小的机器里。
唱完时,两人都望着对方笑。她把录音存进文件夹,命名是“仁泉晚唱”。我说:“明天该下山了,城里怕是再听不到这样的歌。”她摆摆手:“山里的声音记在心里,比录音笔靠谱。”
回房时,溪声里混着远处广场收摊的吆喝。摸出手机,邬雅琴刚发来条消息:“刚听了遍录音,你的调子带着冰粉味儿呢。”
我对着屏幕笑,忽然觉得这六日的时光,早被仁泉山庄的廊檐串了起来——前三天瑞州的热闹是铺垫,后三天在这里的雨、晴、溪声,还有今晚邬雅琴的歌声,才是白沙坪最清的那口凉。
2025年7月24日原创首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