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七姐吴葽
吴祖昌
晴天霹雳:七姐去世了!我惊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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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12日晚餐后,我拖着病痛的双腿回家,一轮满月高挂天空,我忽然惊觉这不是阴历四月十五!七姐的生日?
回到家里,我立即发了一个拜寿微信给在昆明的七姐;“看见天上满月,
忽然发现今天是阴历4月15,是你的生日,祝你生日快乐!活过100岁!”
七姐回话:“Thank you,你也要好好活过100岁。“
“让我们都能跨过100岁”!。
她对女儿绿漪说:“百岁不就在眼前嘛!”她今年已经96岁!
3月下旬我准备“北京之行“。想约一姐同去,不巧她摔了跤,胸部骨折,她去不成了。
清明后,我返回上海将“清明,北京行”发给她。她很高兴,通话时她说:”我完全同意你<北京之行>的作为和讲话的观点。”同意。 同意。 ”
我们还预约了暑期去昆明避暑并看望她。 七姐比我大三岁,她是个忠直、热情、要求上进的人。
1937年11月,在兵荒马乱逃难的日子里,父亲托人买到从南京下关出发的船票。她差点 流落在摆渡的小火轮的厕所里。摆渡的小火轮要靠上大轮船了,三姐忽然发现七姐不在身 边,想起刚从厕所出来,好像是七姐进去了,她赶快跑回去,一把拉开被大风顶住的厕所门,果然因为风大,厕所门推不开,七姐正在里面流眼泪,三姐一把拉住才7岁的她,跑步登上大轮船。真是千钧一发,逃过一劫!
1949年南京解放前夕,她在市二女中参加了中共地下党,面临高中毕业,父亲建议她考医科大学,将来做个医生。她服从组织安排,报名西南下,一路上她牵拉着一位比她还小的女孩, 照顾、保护着她。行程3000多公里(其中步行800多公里)到达云南昆明,她被评为”行军模范”。父亲很生气说她不懂事,不学个专业,以后干什么?还说她“猪还懂得碰鼻子转弯,你连猪都不如!”
她西南下到了昆明和姐夫都分配到中共云南省委机关。姐夫孔凡庸先到省委秘书处工作,后调任省委书记秘书。七姐被派往省委组织部,几年后被提为副处长。1957年“整风反右”组织部 一些年轻人,给几位老干部生活作风特殊化写了三张大字报。整个组织部的年轻人被打成“反党集团”,七姐也在其中,被开除党籍,并带着二岁的儿子被发配到昆明郊区的小哨农场“劳改”。自已下田劳动,背着儿子到田边自己玩。挑灯夜战中途,不放心,请假回家看看儿 子,人不见了,马上出去寻找,在房子转角处,发现同室的小女孩和儿子,靠在墙角等妈妈, 睡着了。村子周围常有狼出现,二个孩子没被狼叼走,真是万幸了。一次儿子病重,她一个人背着儿子跑到昆明看病,几乎又是九死一生,儿子几乎丧命。
1969年为“战备”需要,七姐把一儿一女交给已经摘掉”右派”帽子的姐夫,又被“发配到云南、四川交界的山区小县城,离家最偏远、地势最高的一个十分落后、贫困的山村。每个劳动日才值一角多钱,一个中等劳力,每天可得10个工分:她初来时,不习惯走山路,因山势太陡,劳动的地都在山坡上,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上山时怕摔跤,只能弯着腰,两只手撑着地往上爬,下山时得蹲着往下溜,在路上比别人多花一倍多的时间。初期每天只评给她8个工分。后来向农民学会如何走山路,上下坡要注意踩着草皮和树桩走。时间长了才习惯。半年后每个劳动日也可和其他妇女一样,评上10分了。主要种玉米,洋山芋,荞麦,队上划给她一 份自留地,解决自己吃菜问题,她拿出在农场种菜的本事,菜长得很好,队里要她介绍经验,后 来还在队里推广了一些适合高寒山区生长的蔬菜品种。她休假时还带回一些树种,经过精心栽 培,成活了100多棵。
七姐还学过一些“赤脚医生”的知识,会针炙,有些穴位不熟悉,就先在自已身上试针,再为病人针炙,有时还将自己带在身边的药无偿的给病人服用,为当地贫苦的农民服 务,治好了一些农民发烧、拉肚子、腰、腿痛等病痛。过去当地不少人生病就请巫婆、端公前 来烧香、念经,驱鬼的风气也大为减少。由此,她和当地的农民建立了良好的关系,乡亲们都热情地叫她”吴大姐”。离开的时候,不少农民都依依不舍,热情相送。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1973年7月中共巧家县委为七姐摘掉“右派”帽子,调到崇溪公 社办公室工作,月工资定为国家最低级:25级,工资月35元(原16级)结束了15年的“劳动改造”的生活。
此时她才知道姐夫孔凡庸在昆明患肺癌、白血病,急需住院治疗。一些老战友非常关心,给她出主意,七姐硬着头皮,敲开了省委组织部长的家门,得到组织同意调七姐回昆 明,并陪同姐夫到上海看病。经过几个月的医治,病情有所缓解。
凡庸想到“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杭州逛逛。虽然经济状况很紧,还是下决心乘火 车去了杭州,住在二哥一位朋友的家中,凡庸兴致很高,游玩了很多景点,走到西湖边已经很 累了,凡庸叫七姐坐在石凳上休息,他很高兴的走上断桥,抚摸着“断桥”二字良久,才笑 咪咪地从桥上走下来。
从杭州回来,离开上海,回到昆明,凡庸仍住院治疗。定期向上海医生写信介绍病情,上海的医生为他开了可以服用一、二个月,几个旅行袋的中草药。我找到火车沪昆线上一位 好心的列车广播员,凡庸的亲弟弟孔小石定时送上几旅行袋的中草药,托列车员带到昆明给凡庸服用。
凡庸的病时好时坏。但无论如何,杭州之行给他留下的“天堂“印象,在他最后的弥留之际还念念不忘,算是终身无憾了。
此后,又维持了两年的生命。1978年8月10日凡庸含冤与世长辞了。
十一届三中全会后,由于他的“右派”帽子是在中央党校学习时戴上的,因此中央党校作出决定,为孔凡庸被错划“右派”问题“平反昭雪”。但这一切他已不可能知道了,也于事无补。
1979年3月9在省委组织部会议室里,召开了云南全省第一大冤案:<组织部反党集团案>落实政策座谈会,到会有这一冤案全体成员16人。主持会议的时任副部长第一句:“同志们,你们受委屈了!”大家泪流满面,到会者多人在会上哭诉了22年的遭遇。七姐说她追溯这22年的劫难,她的意思是让后人知道,这段痛苦经历付出的代价,绝不能再让这样的历史重演!
尽管我们在大陆的兄弟姐妹都有一段不堪回首的遭遇,但都比不上七姐灾难的深重。就是这位在我们兄弟姐妹中脾气最好,最老实的她,在矮小的身体中,却蕴藏着如此巨大的能量,甚至于在风暴己经过去,重新走上工作岗位以后,她仍然精神唤发,显示了对事业,对 生活信念的追求。在组织上征求她对分配工作的意见时,表示欢迎她回省委组织部工作,她说:“组织部是我遭难的伤心地,不想再回去了!”问她想去何处?她想和从上海南下到福州,在福建省人民广播电台工作的五姐吴徕作同行,于是她表示自已想去省广播电视厅做编辑,因而被分到云南省广播事业厅,安排到省广播电台政文部当编辑。才干了半年多,省长签属了云南省广播电视局人事处长的任命书,她还是接受了这个任命,当上省广播电视厅人事处长。有人问她为什么又干人事组织工作了?她说局党委书记找她三次谈话,使她知道云南省广播系铳在历次政治运动及“文革”中都是重灾区,受迫害干部数字可观,冤假错案特别多,当时还有上百号人没落实政策,仍在受苦受难,其中包括少数民族干部,竟占干部总数近四分之一。她说“我有切身体会,那是什么滋味!对这种情况,我不能袖手旁观,再没兴趣也要干!”她接过这个“老大难”差事,从1980年到1985年,6年中深入基层,千方百计寻找查对人证物证,做了大量艰苦细致的工作,经过上级审核批准,对受迫害者一个个地落实材料,圆满地平反了98人的冤假错案。
更令人感动的是。在面临干部调整工资的时候,她将自已原来可以由正处提为副厅级 (可享受高干待遇)的名额让给了别人。有人不能理解,问她为什么这样做,她说“因为有 人比我更困难。虽然我受了多年的苦,但是和解放初期在剿匪中牺牲的战友相比,我已经很幸运了”。
七姐于1987年3月离休后,又热情地负责编撰云南省广播电视《史志》,在全国史书评比中获得了一等奖。
除此之外,她还进了老年大学,学起了国画,可能是继承了父亲的基因,一、两年后 就拿出作品,参加老年书画展,还得过奖。她的画室挂满了她的作品,花鸟鱼虫,洋溢着生 命的情趣和生命的活力。
这样一个坚强的姐姐,历经磨难而永葆青春,怎不让人热爱、敬佩。
七姐走了,我们这一辈众多的兄弟姐妹中只剩下我一人了!一时我感到特别孤单!但我 马上想到刚去过的北京,我这一辈还有六嫂,还有我们的下一代,都是我的亲人。
正如吴欢所说“可以告慰先人的是吴家在我们这代依然兴旺。”我还有两位好女儿,对 我无微不致的关怀!这些都是我承诺七姐“活过一百岁”诺言的保证!
七姐你放心走好!和阿爸、娘、哥、嫂、姐姐、姐夫、小八妹们在天堂尽情欢笑吧!
七弟吴祖昌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