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秋分刻度
沈心怡
在南方的漫长湿润里辗转,秋分就像一封来自干爽世界的信笺,悄悄捎来凉爽与温柔,轻轻落进心坎里。
我一直最爱秋天,尤其是秋分。南方的夏天,总把热情熬成一身的黏汗。精心打扮好了出门,热浪卷着潮气就扑上来,没一会儿功夫,妆容就花了,衬衫也湿哒哒地贴在背上,甩都甩不开;冬天又常常冷得像冰窖,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穿得再厚实,一出门,冷气就从裤脚往上爬,很快手指头就冻僵了,围巾也被呼出的白气打湿,躲也躲不掉。只有秋天,像位温和的老朋友,不紧不慢地走来,用那凉爽又干燥的风,轻轻拂去夏天的黏腻。秋分这天,它不光平分了昼夜,更像是把南方的湿润和北方的爽朗,恰到好处地揉在一起,吹进窗户,拂过发梢,舒服极了。
小时候,最喜欢坐在爸爸的小摩托后座上,紧紧搂着他的腰,一路感受四季的流转。春天,风里裹着芒果花的甜香,爸爸的衬衫带着晨露的湿意,摩托轰鸣穿过垂着炮仗花的巷弄;夏天雨水最勤,透明雨衣罩住我们像两个闷在蒸笼里的粽子,塑料布下蒸腾着橡胶和汗水的独特气息,在雨滴敲打中越发鲜明起来;冬天冷风直往袖口里钻,爸爸总单手扶把,另一只手摸索着把我冻僵的手塞进他口袋。只有秋天,爸爸的后背是干爽的,风掠过耳边带着榕树气根的清冽。车铃叮当惊起屋檐下的腊肠,油亮的弧线划破蓝天——家家户户支着铁架晾晒秋味,阳光和凉风正把油脂里的咸香慢慢沉淀。
走在小区安静的小路上,秋分的风裹着桂花香,从楼栋的间隙里钻出来。老榕树的气根上还挂着点夏末的潮气,可风里的那股干爽劲儿已经等不及了,一点点把湿气烘走,留下清朗。院角树下的阿婆正翻晒着陈皮,竹匾里橙红色的果皮在秋分的阳光下闪闪发亮。瞧见我路过,招手唤我过去,笑着把一颗刚剥好的龙眼塞进我手心:"秋分吃龙眼,最补啦!"果肉清甜,混着风里飘来的阵阵秋香,好像把整个秋天的滋味都含在了嘴里。
湿漉漉的南方,故事好像都浸在水汽里。可秋分一到,连那些潮湿的往事都被晒得干爽起来——那陈皮的香气里,藏着去年秋分的阳光,前年秋分收的柑果,还有阿婆慢悠悠的念叨:"秋分到,天收湿气,人也要收收心咯。"看着阳光把自己的影子拉得老长,风里的干爽揉着桂花香。忽然明白了:秋分的这份温柔,是南方在湿漉漉里偷来的一点清爽,是时光在冷热之间找到的平衡点,让我在黏糊糊和冷飕飕之间,正好撞见了这份不多不少的舒坦,这份刚刚好的秋天。
秋分的夜晚,月亮特别圆,特别亮。白天晾在阳台的衬衫,吸饱了干爽的风,这会儿被月光浸得微微发凉。南方的湿气总爱在夜里返潮,可秋分的月亮,像一块温润的玉,把凝结在玻璃窗上的水汽都照得透亮。我趴在窗台上,忽然想起小时候的秋分夜。那时家里有个宽宽的飘窗,我最爱抱着膝盖坐在上面。灯也不用开,清亮的月光足够洒满窗台,也照亮我手里翻动的书页,或者就那样对着窗外温凉的风,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凉的玻璃上画着圈儿,心里模模糊糊想着快快长大,好去远方看看。此刻,看着同样的月光漫过楼下干净的小区路面,想着北方这时候该是金黄的麦浪翻滚吧?可转念一想,眼前这湿润里透着的干爽、温热里夹着的清凉,才是我最熟悉的秋天啊——是爸爸摩托车后座的安心,是铁架上油亮腊肠的香气,是阿婆塞过来的那颗甜甜的龙眼。它们把秋天的温柔,一点一滴,酿成了刻在骨子里的、属于南方的记忆。
在南方盼秋分,盼的就是这份从湿气里透出来的干爽,是火热夏天和寒冷冬天之间那份温柔的退让。这一天的风、月光、桂花香,都在悄悄告诉我:之所以最爱秋分,其实爱的就是生活里那份"刚刚好"——不会被湿热黏住手脚,也不会被寒冷冻得刺痛。就像秋分公平地分开了白天黑夜,它也把那些对立的滋味,调和成一份独属于我的、带着温度的温柔,轻轻落在漫长湿润的南方,也暖暖地住进了心里。
沈心怡,女,现就读于广东工程职业技术学院,爱好阅读以及文学创作,曾多次获得奖项,文章《车轮上的青春轨迹》、《永不褪色的温柔》等文章已刊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