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简介
尹玉峰长篇铁血小说《天驹》别一番语言架构,别一番草原风情;人性、野性、眼泪、爱恨、或生或死一一铁与血的交织,在生命荒原中困苦摇曳……这是一首准格尔旗黄河第一弯山曲中流淌着的回肠荡气,即有奇幻爱情,又有铭心酸楚,更有民族民主希望和伟大生命热忱的歌。曲折的故事中一直有圣主的天驹神马,就像一面旗帜迎风飘扬……
天驹
第五十五章
1
夏日的阳光斜斜地洒在那公镇新落成的纪念碑群上,将青灰色的石碑镀上一层金边。那森旗长站在人群最前方,他身着深蓝色蒙古长袍,胸前挂着一枚铜质勋章,是冯玉祥将军授予的荣誉。他的面容比十五年前更加威严,眼角添了几道深深的皱纹,下巴上的胡须已经黑中掺白,但腰背依然挺得笔直。
"今日,我们在此纪念为保卫准格尔旗而牺牲的英雄们。"那森的声音低沉有力,回荡在广场上。他的目光扫过面前排列整齐的四座石碑——老协理丹丕尔、平民学校教师肖玫、新军战士小欢子与他的妻子金花。每座石碑上都刻着名字和简短的生平,碑顶雕刻着传统的蒙古族花纹。
兽医布和站在那森身旁,他比旗长矮了半个头,穿着朴素的灰布长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正是这位不起眼的兽医,不断劝说那森为战争中逝去的生命建立纪念碑,并重建被炮火摧毁的那公镇。
"旗长大人真是仁德。"人群中有人小声议论,"连那些反对过他的人也立了碑。"
"嘘——"旁边的人紧张地制止,"别乱说话。"
2
在人群外围,一个戴着破旧毡帽、身穿褪色蒙古袍的青年男子静静地站着。他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半张饱经风霜的脸和一双锐利的眼睛。当那森提到丹丕尔的名字时,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指节发白。
这就是奇寿山,十五年前那个在父亲被杀后连夜逃出准格尔旗的少年。如今他已近三十,眼角有了细纹,但眼中的仇恨丝毫未减。
纪念碑揭幕仪式结束后,人群渐渐散去。奇寿山压低帽檐,沿着新铺的石板路慢慢走着。那公镇已经与他记忆中的模样大不相同——宽阔的街道两旁是整齐的砖房,几家新开的商铺门口挂着彩旗,远处还能看到一座两层楼高的新式学堂。十五年前的痕迹几乎被完全抹去,只有几处老墙上依稀可见的弹孔提醒着人们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这位大哥,看着面生啊?"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奇寿山身体一僵,缓缓转身。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蒙古汉子,穿着深褐色长袍,腰间挂着一串铜钥匙——那是衙门差役的标志。
"我是从包头来的商人,路过此地。"奇寿山刻意改变了自己的口音,声音压得很低。
那差役眯起眼睛打量他,突然瞳孔微缩:"你是...四王爷的表弟赛春格的儿子……奇寿山?"
奇寿山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右手下意识摸向腰间——那里藏着一把匕首。十五年了,居然还有人能认出他。
"别紧张,"差役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当年在你父亲手下当差。你长得真像他,尤其是这双眼睛。"
齐寿山稍稍放松了警惕,但手仍没有离开腰间。
"你回来做什么?"差役将他拉到一条僻静的小巷,"那森旗长现在权势更大了,连北洋政府都要给他三分面子。要是让他知道你回来了..."
"我只是回来看看。"奇寿山打断他,"十五年过去了,谁还记得当年的事?"
差役摇摇头,脸上的皱纹更深了:"有些事,永远不会被忘记。"他犹豫了一下,声音几乎低不可闻,"你父亲...他不是死在乱军中的。"
奇寿山感觉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上来:"什么意思?"
"那天晚上……主谋是那森!"差役的眼睛里闪烁着痛苦的光芒,"我当时躲在粮仓里,亲眼看见他们把你父亲拖出来...那森就站在院子里看着。"
奇寿山的呼吸变得急促,耳边嗡嗡作响。十五年来,他一直以为父亲是在战乱中被流弹击中而死。现在突然有人告诉他,那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这些?"他的声音颤抖着。
差役苦笑:"你以为这十五年来我过得容易吗?那森清理了所有忠于你父亲的人。我能活下来,是因为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他拍了拍奇寿山的肩膀,"走吧,离开这里。那森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小旗长了,他现在的势力大着呢!"
奇寿山没有回答。他的目光穿过差役的肩膀,落在远处旗政府高大的门楼上。那森就在那里,这个杀害他父亲的凶手,今天还假惺惺地为死人立碑,接受众人的赞美。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最终他低声说道,转身离开。
3
接下来的几天,奇寿山住在那公镇边缘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栈里。白天,他混在人群中观察旗政府的布局和守卫换岗的时间;夜晚,他躺在床上,眼前不断浮现出十五年前的那个新年第一天:刚出王府不远,老三爷迎面撞上了一个小身影,冻得通红的小手里攥着一块干硬的馍馍,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王府的方向。
老三爷心头一颤,蹲下身,枯瘦的手抚他的头顶:“寿山……”他抬头,眼神空洞:“三爷爷,我阿爸呢?”老三爷的喉咙发紧,半晌才道:“你阿爸……走了。”
“去哪了?”
“去……很远的地方。”孩子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是不是死了?”老三爷的手一抖,没回答。
齐寿山低下头,声音很轻:“我听见他们说了……说阿爸的头挂在柱子上。”老三爷闭了闭眼,从怀里摸出几枚铜钱,塞进孩子手里:“寿山,听三爷爷的话,赶紧走,往北去,别回头。”
“去哪?”
“去找库伦的商队,或者……去草原深处,越远越好。”孩子攥紧铜钱,又问:“那您呢?”老三爷苦笑一声:“我老了,走不动了……但你得活着,懂吗?”
齐寿山点点头,转身要走,却又停住,回头问:“三爷爷,我还能回来吗?”老三爷望着远处的雪山,低声道:“等雪化了……或许吧。”
他没再说话,小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晨雾里。从此,踏上了逃亡之路……
第三天夜里,奇寿山从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梦中他看见父亲满身是血地站在床前,嘴唇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窗外,一轮惨白的月亮挂在天上,像是死人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他。
"我必须做点什么。"奇寿山喃喃自语,双手抱头坐在床边。但理智告诉他,现在的他势单力薄,而那森身边有数十名全副武装的护卫。直接复仇无异于自杀。
4
黎明时分,奇寿山做出了决定。他收拾好简单的行囊,悄悄离开客栈,向黄河北岸走去。那里有一座法国人建的洋教堂,据说神父会收留无家可归的人。
渡过浑浊的黄河水,奇寿山站在教堂铁门外。这是一座哥特式建筑,尖顶上的十字架在晨光中闪闪发光,与周围低矮的土房形成鲜明对比。他犹豫了一下,拉响了门铃。
开门的是一位年约六十的法国神父,高鼻深目,灰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黑色长袍上挂着一个银质十字架。
"早安,我的孩子。"神父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蒙古语说道,"我是杜兰德神父。你需要帮助吗?"
奇寿山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从小在喇嘛教环境中长大,对这座洋教堂和这位外国神父充满陌生感。但此刻,他需要一个藏身之所。
"我...需要个地方住几天。"他最终说道。
杜兰德神父微笑着让开身子:"上帝的家向所有人敞开。进来吧,孩子。"
教堂内部比奇寿山想象的更加庄严。高耸的穹顶上绘着彩色的宗教图案,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洒落在地面上,形成斑驳的光影。长椅整齐地排列着,尽头是一座祭坛,上面立着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像。
神父带他来到教堂后的一间小屋子,里面有一张床、一个书桌和一把椅子,墙上挂着一幅耶路撒冷的风景画。
"你可以暂时住在这里。"杜兰德神父说,"早餐一小时后开始。如果你有兴趣,可以参加我们的晨祷。"
奇寿山点点头表示感谢。当神父离开后,他瘫坐在床上,感到一种奇怪的平静。这里与他熟悉的世界如此不同,仿佛仇恨和血腥都被隔绝在那扇铁门之外。
但当他闭上眼睛,父亲血淋淋的面容又浮现在眼前。他知道,这种平静只是暂时的。总有一天,他要回到那公镇,面对那森旗长——不是作为一个逃亡者,而是作为一个复仇者。
接下来的日子里,奇寿山白天帮助教堂打理菜园,晚上则独自坐在黄河边,看着对岸那公镇的灯火。杜兰德神父偶尔会与他交谈,给他讲述《圣经》中的故事。奇寿山虽然不信这些,但他喜欢听神父讲述那些关于宽恕与救赎的教义——它们与他心中燃烧的复仇之火形成鲜明对比,让他感到一种撕裂般的痛苦。
5
一周后的傍晚,奇寿山正在菜园里除草,忽然听见教堂前院传来一阵喧哗声。他放下锄头,悄悄靠近查看。
三个穿着军装的人站在院子里,为首的是一个佩戴肩章的军官,正在与杜兰德神父交谈。奇寿山的心跳骤然加速——那是那森旗长的亲兵制服。
"神父,我们接到消息,说有一个逃犯可能藏在这一带。"军官的声音传来,"三十岁左右,蒙古人,脸上有一道疤。"
奇寿山下意识摸了摸左脸颊上那道细长的疤痕——那是十五年前逃亡时被树枝刮伤的。
杜兰德神父摇摇头:"我这里只有几位虔诚的信徒和帮忙的工人。如果见到可疑人物,我一定会通知当局。"
军官似乎不太相信,他环视着教堂院子,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奇寿山屏住呼吸,慢慢后退,躲进菜园深处的一丛灌木后。
"好吧,神父。"最终军官说道,"但请记住,窝藏逃犯是重罪。那森大人不会容忍任何人破坏准格尔旗的和平。"
"上帝的旨意高于一切。"杜兰德神父平静地回答。
等军人们离开后,奇寿山才从藏身处出来。他的衣服被汗水浸透,双手微微发抖。他们知道他在那公镇出现过了,现在正在搜捕他。
"你听到了?"杜兰德神父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
奇寿山猛地转身,眼中闪过一丝杀意,但很快又消失了。他点点头。
"他们描述的人很像你。"神父直视着他的眼睛,"你是谁,我的孩子?"
奇寿山沉默良久,最终决定说出部分真相:"我是奇寿山,十五年前,那森杀了我父亲,现在他要杀我。"
杜兰德神父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仇恨只会带来更多的仇恨,我的孩子。"
"那正义呢?"奇寿山苦涩地问,"难道我父亲就该白白死去?而那森却可以继续做他的旗长,受人尊敬?"
神父没有立即回答。他望向远处的黄河,夕阳将河水染成血色。
"我年轻时在法国参加过战争。"神父最终说道,"我见过太多人为了复仇而死去,但他们的死并没有带来和平,只是留下了更多需要复仇的亲人。"他转向奇寿山,"留在这里吧,至少等到搜捕结束。有时间思考总比冲动行事要好。"
奇寿山没有回答。他看着对岸那公镇的方向,心中复仇的火焰与神父话语中的理智激烈交锋。他知道,自己正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而他的选择将决定未来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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