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三换亲》连载之十五(第39—40章)
●作者:张合君(山东)
张合君老师|中篇小说 《三换亲》连载(之十五)第39—40章
三十九
黄桂花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不知在什么境界。过了一会儿,又清醒过来。她想起在学校时,老师讲过的英雄人物,刘胡兰、林道静、江竹筠……在敌人面前脸不变色心不跳。可是,自己面对的不是敌人,她对不上号;她想到戏剧《窦娥冤》,张驴儿威逼窦娥,窦娥冤死,也对不上号;她想起《玩偶之家》中的娜拉,似乎有些相似,娜拉可以出走,但自己怎么出走呢?她又想起安娜,想起玛丝洛娃,想起……都没有从中找出出路。过去的一切都成了过眼云烟,理想早已成为泡影。眼前的处境是谁造成的呢?是父亲吗?为了支持自己上学,他常年辛勤的劳动,每逢要钱,手里再拮据,也没说过不给。是母亲吗?不,每次放学回到家,母亲总是问问学校的情况。如果哪里不舒服,母亲总是无微不至地体贴关怀;是陈媒人吗?也不能光愿他,父母同意的啊。父母如果不同意,也换不成啊。是哥哥吗?也不是。快三十岁啦,没结上婚,也确实是个问题;是王胜刚?也不全是王胜刚,王胜刚自己也造不成这种情况;是那两家吗?那两家的女子不是和自己一样吗?她想来想去,问题到底在哪里?她想不通,只知道自己太冤屈了。
冤屈怎么办呢?去告状啊。告谁呢?她又想不通啦。
王胜刚呢?一会儿说话比蜜还甜,但那是假的,是想讨自己的好,把自己骗到手罢啦。一旦目的达到,就又凶相毕露,比野兽还凶狠,一点人情都没有。跟这样的人在一起,怎么白头到老?
黄桂花满脑子的疑虑向谁说呢?要是在学校,和同学谈谈,或许能帮助解决些问题,至少可以解解闷宽宽心。现在,王胜刚就在身边,说不能说,讲不能讲。
在学校时,她的政治成绩总是优秀,现在,她却晕头转向了;考试语文,总是九十八分、九十九分,甚至考满分。这时,她也没有言辞,好词语都到哪儿去了?历史知识她背得滚瓜烂熟,但历史上的什么事件与自己的现实处境相同呢?她对不上号。
她想想这,想想那,只有死路一条了。
她拿定了注意,但王胜刚就在身边,只有等待时机了。
四十
黄桂花蒙上了头,迷迷糊糊地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
远处,公鸡啼鸣了,接着鞭炮“乒乒乓乓”地响着,是人们开始过年了。
王胜刚被鞭炮声惊醒,他拉开电灯,伸伸懒腰,穿上衣服,看桂花没有动静,就又一次吻了吻她的脸,接着扯了扯被子拉灭电灯出去了,关上门并落了锁。
王胜刚走后,黄桂花慢慢地坐起身来,无精打采地摸着衣服穿上,只觉得眼前漆黑一团。她拉明了电灯,只觉得有无数的颜色像无数支利剑直刺她的眼睛。她闭上眼睛,觉得有一颗明星从天上落下来,又觉得自己被两个天神保护着飘飘悠悠地飞到了天上。天堂可美啦:红毡铺地,水晶砖垒墙,十二根明柱上夜明珠闪闪发亮。人人围着上帝坐着,又不言又不语,你亲我爱,再幸福不过了。她刚把手伸向上帝,不料身子一倾,“扑通”一声从床上掉了下来。
黄桂花从开始上学就接受唯物主义的教育,从来不信什么鬼神。有时,邻居李大娘向小孩子讲,人活着不做坏事,死后可以升天堂。黄桂花总是认为这是迷信。不料,今天的黄桂花眼前竟真的出现这种幻境,她到了一个非常美好的地方去了。
现在,她清醒过来,只觉得膀子摔得有些疼。昨天,王胜刚踢的两脚,脸上挨的两巴掌,还有下身都还疼痛着。她忍者疼痛,慢慢爬起来。外面的鞭炮声更响了,她强打精神伸手去开门,可是,门锁着,她出不去。接着转过身来,借着电灯的亮光,看到东墙上“久效磷”药瓶平静地挂在那里,她便轻轻地过去,把瓶子拿在手里,举到与眼睛平行的地方,对着电灯,斜着眼看了看,有一两多,她抿着嘴,“嘿嘿”地笑了两声,接着拧开盖子,是甜是酸是苦是辣,她什么也不顾了,然后举起瓶子,挺起身子仰起脸,闭上眼睛,“咕咚咕咚”咽了下去。
喝完了,睁开眼睛,瓶子从半空中掉了下来,摔了个粉碎。只有印有“久效磷”字样的一片纸还连者几个碎片。
天空渐渐地亮了,外面的鞭炮声渐响渐止,“老人家,新年可好。”
“好好好,大家都好。”
年轻人向老年人祝贺新年,老年人精神焕发。
“给您拜年来了,祝您老人家健康长寿,万事如意。”
姑娘们嘻嘻哈哈:“走,看看新媳妇起床没有?”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欢笑着、祝贺着。
黄桂花彻底清醒过来,她似乎忘记了自己,应该把自己的一切向世人讲清楚。门锁着,她出不去。她转过身来到内间,先是漱漱口,又用清水洗了洗脸,接着站在镜子前面梳理梳理头发。
这时,王胜刚从外面回来,开门进去,看黄桂花在照镜子,嬉皮笑脸地说了一句:“我的桂花这一打扮,真是赛天仙了。哈哈哈哈……”桂花理也没理他,略停:“我真是换准了。”王胜刚得意忘形地又说了一句。说罢,朝黄桂花使了个鬼脸。黄桂花斜楞了他一眼,没吭声。
这当儿,一班子姑娘争着来到王胜刚家里,叽叽嘎嘎地,“新媳妇正打扮呢,等打扮好了再看。”王胜刚一边说一边往外赶大家。说罢,“嘭”的一声又把门锁上了。
黄桂花打开衣柜,拿出一件件新衣服,能穿的都穿上,然后,把不能穿在身上的衣物放在一起,拿起王胜刚吸烟时放在桌子上的火柴,划着一根点燃了。衣物顿时化为一个个黑蝴蝶飞向空中,接着飘散开去。
这时,药力发作,黄桂花哆嗦起来。
一个中年妇女来串门,看到屋里往外冒烟,大吃一惊,喊起来:“哎呀,屋里失火啦。”她隔着窗户往里一看,烧的全是衣物,新媳妇就在火边,哆嗦得难受,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有一个久效磷药瓶子摔得粉碎。料定是新媳妇喝药啦。于是,大声喊道:“新媳妇喝药啦。”
“新媳妇喝药啦。”不知是谁也跟着大声喊起来。
这一声不当紧,院子里立刻涌满了人。几个年轻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几脚跺开了门,冲了进去。
王胜刚慌慌张张地过来,大声喊道:“她作死,死了活该。反正是换的,死了也没谁抵命。”说着向黄桂花一脚跺去。他举手又要打,被一个青年拦腰抱住。
黄桂花被几个人抬出屋子,放到地排车上。
正在厨房里收拾东西的王大妈慌慌张张地出来,看到人们把桂花放到地排车上拉走了,一腚坐在地上大哭起来:“桂花啊桂花,可叫你把俺害苦啦。以后咋着过啊!老媒人啊老媒人,可叫你把俺坑死啦!以后俺还咋着过啊!"
这时,一位老年妇女说了句:“还不赶快给她娘家送个事去。”一个小伙子骑起自行车向黄庄飞奔而去。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她闺女跟人家不一样吗!”王大妈哭得更惨了:“我的乖啊,你可千万别死啊!你死了,我也不能活啦。”王胜刚从屋里窜出来,大声喊:“到郑桥,把小燕叫回来。”接着,一个劲地骂:“她死,活该。”说罢,又跑到屋里,操起一把椅子,朝穿衣镜砸去,并说:“没有人啦,要你何用?”说罢,又一脚跺向大衣柜,大衣柜“咔咔嚓嚓”乱响。和着王大妈的哭声、众人的吵闹声,整个院子像发丧一样。
一青年拉着地排车,两个青年推着两边的车框,一溜烟似地向医院飞去。大门口贴着鲜红的对联,横眉上的“美满婚姻”四个醒目的大字在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