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方东元
今年的夏天和往年格外不同。夏至过后拢共落过两场小雨,加起来不足二十毫米,气温却像疯了似地往上蹿——三十二度、三十三度、三十八度,最高那天竟飙到了三十九度。
园子里的豆角、黄瓜、茄子、辣椒都蔫头耷脑的,叶片卷成细筒,几棵辣椒已经褪出星星点点的黄,像害了场急病。
山上的果树正赶在挂果成熟期,走在树下时,总觉得能听见果实在枝头摇晃,像是垂首叹息。地面上,早熟的杏子、半熟的桃子落得满地都是,摔得皮开肉绽。
若不是我攥着早晚浇水的规矩,恐怕这山上山下早就提前褪成秋景了。指腹蹭过被汗水浸透的额头,望着万里无云的穹顶——连一丝云影都没有,风也藏得不见踪影。我擦了擦汗,虽说植物不会说话,可我读得懂它们的求救信号:那蔓延的枯黄,分明是生命在递交最后的告急。
这些作物、果树,都是我亲手侍弄大的生命。我忍不住抄起扁担水桶,从水源地到地头,最远的地方足有四十多米,最吃力的是爬山坡,碎石子硌着鞋底,得一步一挪地往上挣。好在七十多岁的身子骨还撑得住,一百多斤的两桶水,一口气能担上五六挑。就是汗水不省心,顺着花白的头发滚进眼窝,涩得人睁不开眼;从眉毛梢滴到下巴,在衣襟上洇出大片深色。衣裳离老远就能闻见汗味,酸得发冲。害得我一天要换几次衣服。
一到晚上,眼皮就像抹了胶,黏得厉害。毕竟是七十多岁的人了,体力早不如从前。冲完第二遍澡,我不甘心地扒开天气预报,瞅见还要等一个星期才有雨,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老太婆端来晾温的白开水,杯沿凝着细珠:“实在不行就别扛了,身子骨比啥都金贵。”
我实在舍不得让这些绿色生命就这么没了。“再熬一个星期吧。” 我对着空荡的堂屋自言自语。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又挑着水桶上了山。心想,能用汗水换这片绿,值。
老太婆瞅着我红肿的肩头,还有被蚊虫叮得红一片的胳膊,一边往红肿处抹樱桃酒,一边埋怨:“这么大岁数,还这么倔。” 酒液带着果香渗进皮肤,辣丝丝的,倒也舒服。
其实夏天本就是高温多雨的时节,是植物拼命长的日子。这么看,高温干旱不过是暂时的,这些烦恼,都是生长里躲不开的坎儿。熬过这关,果园里该是一树金黄的杏子、通红的桃子;菜园里该是垂挂的长豆角,还有各式瓜果蔬菜。没有烦恼就没有生长,没有生长,哪来的收获呢?
想到这儿,我把水桶装得满满当当,又迈开了步子。脚下的路忽然顺了许多,水桶在肩头晃悠着,竟不似先前那般坠得慌;脚步转得飞快,像踩着风。山上好像真起了风,丝丝凉意缠上胳膊,心里头也轻快起来,倒像是年轻了好几岁。那点烦恼,早不知溜到哪儿去了。
有诗为证:
骄阳灼野月余天,土裂田干百草蔫。
担水爬坡身半侧,浇苗灌圃汗如泉。
妻劝休劳情未已,膏涂肿痛爱相牵。
遥思硕果盈枝日,暂把烦忧作砺鞭。
作者简介:
方东元,1954年出生于江苏沭阳。笔名:在海一方。
高级工程师;毕业于南师大中文专业;工商管理硕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