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攀着日头往高处走时,大暑便携着一身热浪来了。檐角的蛛网沾着碎光,蛛丝上的露珠在正午前就化了,只余下点点水渍,像谁不小心洒在半空的星子。
院角的老槐树把影子缩成一团,叶片却张得极开,每片叶尖都坠着晶亮的汗珠,风过时簌簌落下来,打在青石板上,洇出一小片深色,转瞬又被蒸腾的热气收了回去。井台边总围着人,木桶坠下去时绳轱辘吱呀转着,提上来的水带着地底的凉,镇着刚从菜园摘的西瓜,绿皮上凝着细密的水珠,切开时"咔嚓"一声,红瓤里嵌着的黑籽便滚出来,溅在竹篮里,沾着清甜的汁水。
午后的时光是被蒲扇摇出来的。竹躺椅放在葡萄架下,藤蔓垂落的卷须扫过椅面,架上的青葡萄还硬着,却已有了淡淡的甜香。奶奶摇着芭蕉扇,扇面上的仕女被风掀起衣角,她的故事也跟着荡开——说从前的大暑,女人们爱在井边浣纱,木槌敲在石板上,惊飞了荷叶上的蜻蜓;男人们在田里割黄豆,汗珠砸在豆角上,溅起的金粉粘在晒黑的脊背上。
暮色是被蛙声驮来的。日头刚擦过村西头顶,池塘里的青蛙便扯开了嗓子,一声叠着一声,把暑气泡得软了些。萤火虫提着灯笼出来巡夜,先是三三两两,后来竟连成了片,在田埂边的草丛里忽明忽暗,像谁把银河剪碎了撒在人间。晾衣绳上的衬衫还带着阳光的味道,晚风拂过,衣摆与晾衣绳相撞,发出轻轻的"啪嗒"声,像是在应和远处的虫鸣。
厨房里飘出饭菜香时,天已经擦黑了。蒜泥拌着凉皮在瓷碗里泛着油光,井水湃过的黄瓜咬起来脆生生的,拍碎的蒜瓣混着醋香,把暑气都压下去了几分。爷爷端着冰镇的绿豆汤,坐在门槛上慢慢喝,看星星一颗接一颗亮起来,说这样的夜晚最适合许愿,星星听得清人间的话。
于是我们便真的对着星空合十手掌。愿檐角的蛛网总能接住晨光,愿井里的凉水永远镇得住西瓜的甜;愿田埂上的萤火虫夜夜都来赴约,愿葡萄架下的蒲扇摇出整个夏天的清凉。
更愿那些藏在暑气里的盼头,都能慢慢结出果实。像菜畦里的丝瓜,顺着竹架往上爬,总有一天会垂落饱满的绿;像谷仓里的稻子,在热浪里沉下心来,终会攒起一仓金黄。
夜深时,蛙声渐渐漫过窗棂,竹席上的凉意浸到骨头里。奶奶说大暑的夜长,足够把所有的心事都酿成甜。月光从葡萄叶的缝隙漏下来,在地上拼出细碎的银斑,恍惚间竟像满地的好运在闪光。
这样的日子里,连等待都变得温柔。等一场傍晚的雨,等一藤成熟的葡萄,等蝉鸣渐弱时,所有美好都如期赶来,像萤火虫提着的灯,明明灭灭,却始终亮在前行的路上。
文字(王怀耀 卢玉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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