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逢大暑节气
文/蓝光
又逢大暑时节,今年感觉比往年异常的热,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了蒸腾的热气,我只是站在户外身上就直冒汗。顿感古城大街上的汽笛声似滚烫的砂砾泼洒在耳膜上,尖锐而单调。 当太阳悬于头顶时,其热力并非温柔地拂过大地,而是像滚烫的气流,光顾在每片树叶、每寸大地之上,万物被炙烤得垂头屏息。整个屋外行人寥寥,偶有匆匆赶路的,也无不缩肩佝背,如逃避无形的火焰,感觉像是活在火焰山一般,没有铁扇公主的芭蕉扇的助力压根就是不可逾越的一道坎。
酷暑之下,男女老少各自寻得一方避所。有在地铁里待着看手机的,有在商场溜达着乘凉的,有在树荫下摇着蒲扇卖瓜的;年轻人则躲入空调房内,门窗紧闭,隔绝了外面世界的火热。但凉气也隔绝了自然的声音与气息,玻璃窗上因冷热相激,凝成一层薄薄的水雾,模糊了窗外的世界,只留下朦胧晃动的树影,似一幅半干未干的画儿。
酷暑似一个天然的汗蒸场所,蒸腾着尘世的喧嚣。人们躲进高楼中紧闭的屋宇,开足空调,玻璃窗外冷热相激凝成一层水雾,外面葱茏的树影便模糊了,像隔着一层泪眼,这层隔膜,岂非正是人类为自己筑起的另一种无形的牢笼,人们要知道能量并不会消失,热能只会转换成另一种能量作用于世界之中。
深宵里暑气稍稍退却,人声渐息,虫声却自草丛间漫溢开来。这时偶有蚊虫三三两两飞舞在黑暗中,在寂静中无声地游荡。我幼时曾见邻家小儿捉萤,将那些微光的小虫装进玻璃瓶中,萤火虫在瓶中徒劳地扑闪,光亮却越来越微弱了。瓶中之萤,终究照不亮童年的暗夜,徒留下一个生命渐渐暗淡的悲剧。
暑气正盛时,街角常见有卖瓜卖果老农。他蹲于树荫之下,面前摆着几只碧绿滚圆的西瓜,黝黑如树皮的脸上刻满皱纹,汗珠沿着沟壑蜿蜒而下。他时而用粗糙的手掌抹去额头的汗,时而又轻轻拍打西瓜的肚皮,发出沉闷而饱满的回响。我有时会买上一只,看他用刀锋熟练地一划,西瓜便应声裂开,露出里面鲜红的瓤来。老农手掌厚茧累累,捧瓜递来时,那黝黑粗粝的指掌,捧着碧玉似的瓜皮,似大地捧出的一颗红心裂痕之下,原来藏匿着如此丰沛的甜汁与生机。
古人言“腐草为萤”,又言“土润溽暑”,生命在酷热中反而显出惊人的坚韧与繁盛。草根在土中悄然腐烂,腐殖质却为新生提供了滋养,滋养出飞舞的蚊虫;土地承受着溽热,泥土深处却酝酿着不可见的活力,预备着下一轮生命的绽放。酷热是生命另一种形式的熔炉,熔铸出我们浑然不觉的幽深生机。
记得儿时,母亲常将买回的西瓜沉入院中水中浸凉,浸透瓜身,待取出剖开,凉气便从瓜瓤中丝丝缕缕地钻出来。我们围坐啖食,瓜汁淋漓,凉意沁入肺腑,暑热暂消,暑气在舌尖霎时冰消瓦解,原来人世的清凉慰藉,竟常自幽深之地汲取,在酷烈中寻得。
近日夜里,常有雷雨狂风骤然袭来。先是闪电撕裂暗夜,将室内照得如同白昼;继而雷声震耳欲聋,在屋顶上轰隆滚动,雨水便如倾盆般泼洒下来,敲击得窗棂簌簌作响。翌日清晨,雨水蒸腾,湿漉漉的暑气又卷土重来,只是草木更显精神,叶片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在晨曦中闪烁。“大暑不割禾,一天少一箩。”田里的瓜果已渐次成熟,庄稼人须得趁早收获,以避错过收获的大好时机。此刻,暑热也仿佛化为催促田间的鞭子,鞭策着生命在季节的缝隙中完成最要紧的接力。
“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七月暑气炽盛,万物在野地间勃发;八月暑热渐退,我立于暑气弥漫的天地之间,看高耸的楼宇反射着刺眼的白光,如冰冷的巨人。然而,墙角之下,青苔却悄然爬上了砖缝,草叶从石阶的裂隙间钻出,以微小的身躯对抗着水泥的禁锢。原来人纵使筑起广厦千万,也终挡不住青苔在砖缝间蜿蜒的绿意。
大暑之酷烈,是自然的试炼场。它一面煎熬着生灵,一面又以最深的土壤藏着生机,最暗的夜孵育微光。原来我们栖居的世间,无非是千万生命在酷烈与清凉之间、在囚困与挣脱之间,奔走的一场剧本。夏日的锋芒与暗夜中萤火的微光,正是大地在酷热中书写给生命的两行诗:一行是燃烧的烦躁,一行是幽凉的慰藉。它们无声地教人读懂,纵使被蒸笼笼罩,那草根深处也自有生生不息的凉泉在奔流。
个人简介:常广智,笔名蓝光,中国民主同盟盟员,西安市作家协会会员。爱好文学、哲学、音乐,代表作品包括《无言的时候》《点梅》《百合花的约定》《雪花》《红玫瑰》《音乐海》《一抹馨香红》《雪爱梅》《读你》《太阳花》、《我有一个冬天的名字》《泱泱大国》、《祝福祖国祝福党》和《长发姑娘》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