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汪西湖映天伦
今夏溽暑,热浪翻卷,我与老伴却像两枚晒不蔫的莲蓬,执意陪儿子、孙子下江南。高铁掠过一片片稻田,车窗像放映机,把“杭州”两个绿字投到我们心里。我知道,这趟旅程注定滚烫而明亮,到杭州时恰是午后,热浪裹着湿润的风扑过来,倒比北方的干热多了几分柔和。儿子说先去西湖,车过断桥,远远就见一片水色铺到天边,荷叶挨挨挤挤占了大半个湖,粉白的荷花躲在绿伞似的叶子后头,风一吹,就晃出几分娇羞来。孙子一蹦一跳跑到湖边,指着水里的红鲤喊:“爷爷你看,鱼都不怕热呢!”
热,是西湖最坦诚的欢迎词。次日清晨,知了声像铜锣,太阳一出便敲得天地咣当作响。孙子嚷着热,老伴却变戏法似的从挎包里掏出把折扇,扇面是我退休前写的“行无愧怍心常坦,身处艰难气若虹”。一扇递给儿子,一扇塞进孙子手里,轻风一起,汗珠竟像调皮露珠,滚着滚着就笑了。
老柳下的慢,是岁月给的回甘。我们租了一条手划小船,船夫是位白发阿叔,口音糯软。离岸不远,一株宋代老柳垂下万条青丝,像给湖面梳头。老伴忽地指给我看:柳枝缝里,一只松鼠正抱着嫩叶啃,尾巴一抖一抖。孙子悄声数它的胡须,数到第七根,扑通一声,松鼠跳上船舷,又蹦回树梢。老伴笑出了泪:“老头子,你年轻时爬树掏鸟窝,也是这般灵巧。”一句话,把四十年前的月光搬到了正午的湖心。
断桥不断,荷香把故事续上了。正午的断桥,人挤人,热气像蒸屉。孙子眼尖,指着桥下一朵并蒂莲:“爷爷奶奶快看,双胞胎!”我与老伴相视一笑——当年我们蜜月旅行,也在断桥合过影。如今桥石被岁月磨得发亮,照片里的青丝却各自落雪。儿子举起手机,把两代人、两座桥、两朵莲,框进同一个画面。快门声响,仿佛替光阴按下了“继续”键。
一碗藕粉,盛得下三代人的甜。日斜西山,我们躲进孤山脚下的茶室。老板娘端来四碗桂花藕粉,冰屑在碗里叮当作响。孙子第一口就呛了鼻,老伴忙用帕子给他擦,自己却笑得像个孩子。我舀一勺入口,桂花香先爬上舌尖,再钻进鼻腔,最后落在心坎——那味道,像把童年、中年、晚年一并搅匀,凉丝丝地滑进胃里,竟比任何冷气都解暑。
归舟听蝉,热把离别也烤软了。暮色四合,游船返岸。孙子枕着老伴的腿睡着,睫毛上还沾着藕粉的糖霜。湖面灯火次第亮起,像有人撒了一把碎星。儿子悄声说:“爸,下次咱们还来。”我点头,却在心里补了一句:来,也不止是来西湖——是来赴一场与时间的和解,是来确认,纵然鬓已星星,我们仍能为一朵莲、一阵风、一碗藕粉,怦然心动。回到家,我把西湖的门票、荷叶的残边、孙子的速写,一并夹进影集。
我们沿着苏堤慢慢走。柳树的枝条垂到水面上,打湿了梢头,阳光透过叶缝洒下来,在地上织出晃眼的光斑。儿子给我讲“许仙白娘子”的故事,孙子就拽着我的手问:“那断桥是不是真的断过?”我笑着指给他看:“你瞧这桥好好的,是冬天雪化一半时,看着像断了,才叫断桥呢。”他似懂非懂点头,又跑去追卖莲蓬的小贩,回来时举着两颗嫩莲蓬,剥出青绿色的莲子塞给我,清甜里带点微苦,倒比冰棍更解腻。
傍晚往雷峰塔去,夕阳把塔身染成了金红色。登塔时,孙子嫌台阶高,儿子便拽着他,我跟在后头慢慢挪。到了顶层,整座西湖都摊在眼前:苏堤像条绿绸带系在湖上,远处的山影朦朦胧胧,游船拖着白浪划过水面,留下一道道碎金。孙子趴在栏杆上数船,我和儿子并肩站着,他说:“爸,您看这景,比书上写的还好。”我望着他鬓角新添的白发,又看看远处蹦跳的孙子,忽然觉得,这西湖的美,一半在山水,一半在身边人的笑声里。
夜里去河坊街,灯笼亮起来,老字号的店铺飘出龙井茶香和定胜糕的甜气。孙子被糖画摊吸引,盯着师傅用糖稀画出一条龙,眼睛都不眨。我买了盒龙井,老板说这是新茶,泡出来带着兰花香。回到住处,泡上一壶,茶汤碧清,抿一口,舌尖先苦后甘,像极了这趟旅程——走得脚酸,晒得冒汗,可想起孙子剥莲子的样子,儿子递水的瞬间,就都成了心里头熨帖的暖。
我们乘游船来到小瀛洲岛,这里游人如织喜笑颜开。走着走着孙子看到路边的小店里有文创印章,就买个折子迫不急待盖起来,我和老伴坐在店外的石头上吃着冰棍耐心等待着,等孙子把十几个印章全盖完后,就漫步来到离三潭印月最近的地方,一边欣赏着一边在人群的间隙中拍照,找来找去总算有个较为合适的位置,我从挎包里人拿出一元人民币,比照着水中实物尽情享受这人间美景。
其实我知道,风景再好,也不及一家人在一起的踏实。这趟杭州行,记在心里的不只是西湖的荷、雷峰塔的影、龙井的香,更是孙子跑过石板路的脚步声,儿子递过来的那瓶冰水,还有晚饭后,我们坐在宾馆十层的观景台上,看月亮从湖面升起来的安静时刻。
2025年盛夏,我们四人把滚烫的日子,种进了西湖的凉。江南的夏天,因这一汪西湖而温柔;而我的夏天,因这一大家人的陪伴,格外圆满。
作者简介: 顾胜国 网名: 逸致斋主 一个文学爱好者,善用自己的眼光观察生活,字里行间多带乡土气息,以乐观的心态调剂个人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