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长篇小说《火魂》第一卷第一章
第二回:塌井声・稚子惊 (1902 年春)

孝妇河的冰融得又急又黏,半化的水裹着铅矿粉在河底积出层滑腻的泥,踩上去能听见冰碴碾碎的脆响,像谁在暗处嚼着碎玻璃。岸边老槐树的新叶蜷成小筒,叶梗挂着细砂,风过时簌簌落,砸在地上露出叶肉里嵌的铅灰 —— 德国矿商的钻探机停了半刻,又突然疯吼起来,那声音钻得人太阳穴突突跳,像要把山骨缝里最后一点气都震出来。
7 岁的王老五攥着 6 岁的林守义,指节捏得发白。矿口的风裹着煤尘,刮在脸上像小刀子。他数着矿道里的灯:张叔的过了第三段,李伯的在第五段晃了晃,他爹王大勇的灯刚到第七道弯,晃了一下,又一下 —— 是 “我在”,是 “平安”,可第三下,等了又等,没等来。那盏灯突然灭了,不是慢慢暗,是 “噗” 地被掐灭,连灯芯最后一点红都没露,像被矿道里的黑吞了。
“爹……” 王老五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后颈的皮肤突然发紧,烫得像贴了块烧红的铁。他摸了摸,指尖沾着点细汗,那温度和爹上次背他时,汗湿的后颈贴在他脸上的热一模一样。守义往他身后缩,后颈的青斑也在烧,他指着弯纹段:“我爹的灯还亮着。” 林建军的矿灯照在岩壁上,火魂纹的刻痕泛着层淡青,像有热气在纹里淌 —— 那是焦宝石矿砂遇热蒸腾的雾,老辈说 “这砂里藏着地脉的气”。
“轰隆 ——!”
巨响砸下来的瞬间,地脉猛地往上掀了掀。矿口的碎石 “哗” 地滚下来,王老五拽着守义往旁边扑,耳朵里像塞了团烧红的棉絮,什么都听不见,只剩嗡嗡响。他回头看见直纹段的木支撑一根接一根折下去,像被掰断的筷子,黑黢黢的矿道里喷出股灰黄的烟,裹着碎石往外涌,砸在矿口的木板上 “砰砰” 响,像有无数只手在里面抓挠。
刘氏刚才还在矿口缝矿灯罩,针脚歪歪扭扭的 —— 王大勇说 “灯罩破了,矿灯晃眼”。听见巨响,她手里的针线 “啪” 地掉在地上,人僵在原地。矿道里王大勇的灯灭在第七道弯,那地方,前年他哥就是在那儿没的。她盯着矿口涌出来的烟,突然像被抽走了骨头,瘫在地上,怀里的铅丝筐摔在碎石堆里,筐底 “忍” 字刻痕裂成两半,可第七圈加粗的竹骨还硬挺着,卡着块尖石头 —— 那是王大勇特意加粗的,说 “这圈骨要护着筐里的矿砂,跟护着娃一样”。
“大勇……” 她喃喃地说,声音轻得像烟。有个矿工从烟里滚出来,裤管淌着血,喊 “直纹段塌了”,她才猛地哆嗦了一下,抓起筐里那块带牙印的冻柿膏 —— 今早王大勇揣的,说 “出井给桂英留着”—— 往矿道里扔。膏子砸在岩壁上,酸水溅开,蚀出个小小的弯痕,她看着那痕,突然 “嗷” 地一声哭出来,哭声像被刀割着:“王大勇!你出来!” 哭着哭着,又突然抓起地上的矿砂往矿道里撒,“你说矿砂能画活路,俺给你画出来了,你顺着走啊!”
“别去!” 林正山的空袖管死死缠在林建军的胳膊上,布都勒进肉里。他看见儿子抄起凿刀要往烟里冲,突然张嘴咬在林建军的手腕上,牙尖刚咬破皮肤,又猛地松了松 —— 他瞥见守义后颈的青斑,那孩子正盯着他,眼里全是怕。可矿道里传来的惨叫声像鞭子抽他,牙床突然发酸,他想起二十年前,为护那半张矿脉图,自己把三弟往直纹矿道里推了半寸,三弟断气时,血溅在他断袖上,和此刻林建军腕上的血一个颜色。“你爷爷就是这么没的!” 他吼得嗓子劈了,断袖在风里甩得像面破旗,再用力咬下去,“他往直纹矿道里冲,最后只捡回半块带血的矿砂!”
林建军的凿刀 “当啷” 掉在地上。他看着爹咬在自己手腕上的牙,再看看矿道里翻滚的烟,突然蹲下去,手撑着膝盖,指节攥得发白,指缝里渗进煤渣 —— 他想起十年前,爹断臂时也是这样吼,只是那时他不懂,现在血顺着腕骨往下流,才懂 “护脉” 两个字有多沉。
王敬之背着药箱往烟里钻,药箱的铜锁撞在岩壁上叮当作响。他抓住个往外爬的矿工,是张叔 —— 三年前矿警查矿,张叔把他藏在焦宝石堆里,自己挨了三棍,背上的伤至今留着矿砂印。张叔后颈的青斑红得发紫,烫得他指尖发麻。王敬之没说话,只是拽着张叔往弯纹段爬,手指在岩壁上敲出 “笃笃” 声,那是矿工间 “跟着敲声走” 的暗号。爬到安全处,他才往张叔嘴里塞槐叶,叶子上的水汽混着血丝滑下去:“嚼!你教我认的这叶,说能克矿毒。”
王老五突然拽着守义往弯纹段跑。碎石砸在背上生疼,他却不敢停 —— 爹说 “跟着弯纹走,地脉认路”。跑着跑着,碎铅第七道弯的豁口卡进指甲,他突然想起去年矿警抢矿砂,爹带着他绕着老槐树跑,直来直去的矿警摔了个跟头,爹那时笑:“你看,直的容易栽。” 可爷爷总说 “火魂纹的弯,是被逼出来的硬”……
“站住!” 刘氏看见俩孩子往烟里钻,突然从地上爬起来,膝盖在碎石上磨出了血,留下道歪歪扭扭的痕。她追上去,一把拽住王老五的胳膊,手劲大得像要捏碎他的骨头:“谁让你往里面跑?!你爹…… 你爹回不来了!”
王老五猛地回头,眼里全是泪:“爹说第三下才是家,他还没晃第三下!”
“晃个屁!” 刘氏吼出声,眼泪劈头盖脸砸下来,“灯都灭了!你哥…… 你哥当年灯灭了,就没出来过!” 她吼完又突然松了手,蹲下去抱住王老五的腿,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别去了…… 娘就剩你了……”
烟渐渐淡了些。三个矿工抬着块门板从弯纹段走出来,门板上盖着件沾满煤尘的棉袄,衣角绣着个歪歪扭扭的 “勇” 字 —— 是娘去年给爹补的,用的是桂英娘送的红丝线。
守义蹲在爹的头边,看阳光透过矿尘,在爹指甲缝的焦宝石矿砂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那砂粒亮晶晶的,像去年爹给他串的玻璃珠,只是现在不晃了。他数着光斑在砂上移动的步子,一步,两步…… 数到第七步,光斑突然被风吹散,像爹没晃完的第三下暗号。
王老五盯着那衣角,突然没了声音,后颈的烫变成了凉,像爹上次帮他擦汗时,用的那块凉毛巾。
刘氏往前走了两步,脚踢到了地上的矿砂堆。那堆砂是她和爹昨天一起捡的,他说 “这砂烧釉子亮,能给桂英换双新虎头鞋”。她蹲下去,把自己的手贴在他手背上,试图用体温焐热那片凉,可指尖的茧子蹭过他虎口的硬茧时,自己的手先抖了。
去年麦收后,爹也是这样蹲在矿口,给她看手心的新茧:“这是给老五攒学费的,等他识了字,就不用跟咱一样攥凿子了。” 那天的太阳暖烘烘的,他从怀里掏出块冻柿膏,用袖子擦了擦递给她,膏子的酸气混着他身上的煤尘味,是她闻了十年的味道。
“娘,爹口袋里有东西。” 王老五的声音发颤。
矿工把爹的手挪开,露出揣在怀里的布包。打开一看,是三块冻柿膏,边角都被体温焐软了,上面留着浅浅的牙印 —— 是爹的牙印,他总爱先尝一口,说 “酸得够劲,娃们才爱吃”。
6 岁的王秀兰被李氏按在药铺门槛上,小手死死攥着脖子上的青斑玉坠,指节都白了。她看见爹王敬之给张叔包扎时,手在抖,却还是把最后一片槐叶塞进张叔嘴里。玉坠上的青斑突然亮起来,像块小烙铁,照出脚下一道浅浅的弯痕 —— 那是冻柿膏蚀出来的,正好通向窑神庙的方向。
“往这儿……” 她小声喊,声音被风刮得散了,却让王老五抬起了头。
林正山的空袖管垂在身侧,布面被风吹得贴在断口上。他看见王大勇胸前的衣襟破了个洞,露出里面的火魂纹刺青 —— 是十年前抗德时,他帮着刺的,针脚歪歪扭扭,像条没长齐的龙。那天刺完,王大勇灌了半壶烧酒,红着脸笑:“正山叔,将来我儿子也得刺一个,跟地脉认亲。” 现在那刺青上的弯纹被血浸得发胀,像孝妇河涨水时的浪,看着凶,其实在护着底下的砂。
“把他抬到窑神庙去吧。” 林正山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磨过。
钻探机的声音又响了,比之前更躁。刘氏把剩下的两块冻柿膏揣进怀里,手摸着王大勇棉袄上的 “勇” 字,红丝线在阳光下亮得刺眼。她想起昨天他出门时,回头笑的样子,露着颗缺了的门牙 —— 那是前年帮她摘槐叶时,被树枝磕的。
王老五攥紧手里的碎铅,第七道弯的豁口正好卡进他的指甲缝。他看见爹缠在凿刀上的头发还在,黑得发亮,像条细细的线,一头拴着昨天的暖,一头坠着今天的凉。守义后颈的青斑慢慢凉下去,他望着弯纹段岩壁上的火魂纹,刻痕里渗着的水珠顺着第七道弯往下淌,滴在地上的矿砂里,晕开一小片湿痕 —— 像谁在哭,又像谁在慢慢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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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牛汝军:山东省淄博市美育戏剧艺术研究院院长、山东省淄博市美育戏剧艺术研究院演诵家委员会主席、淄博大舞台总导演、淄博市文化馆新征程话剧团团长、常青树艺术团团长!多年担任淄博市教育局组织的“百灵”艺术节策划及导演工作,在我市进行校园戏剧普及项目。众多校园戏剧及影视作品荣获国家级奖项和省市级一等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