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波
浆水面,关中人祖祖辈辈传承千年的暑热面食。小时候,关中农村人家几乎家家“贤内助”都会做,记得村子里张三家的浆水没有了,就会端着一个大瓷碗跑到李二家去借一碗浆水,一边走一边说,看你能成的,把你喔这浆水沃的美的很!四十多年恍如昨天,今天吃着老妈的浆水面,酸得正好,香得纯粹,是别处永远没有的味道。
记得吾五六岁幼时,老屋大门是一对大木门,推开门,小小的门厅地上有一方水泥地板,方方正正边长大约1m,经年累月的日子里,这方水泥板变得光滑异常犹如镜子,而它就是我的夏日专属,我常赤膊躺在上面,背脊贴着温热的地面,透过院子四方的天,数着天上的云。每当夏季来临,爷爷下班回来第一件事,就是端个凳子坐在我的旁边,一边给我扇扇子,一边叫奶奶赶紧下面。不一会儿奶奶就把面条煮好了,爷爷就会搬出祖传的四方小炕桌,奶奶就会把炒好的小葱,超过水的豇豆,几瓣大蒜一起放在桌子上。爷爷直接到厨房端一个脸盆出来,这两盆里面盛的是浆水和面,爷爷熟练的往碗里盛着浆水挑着面条,那浆水汤色清亮,手擀的面条雪白,爷爷狠狠的碗里舀了一勺油泼辣,碗里的油泼辣子葱花,豇豆,西红柿搅伴在一起看着分外香。
而我因为年纪小,碗里除了油泼辣子什么都有。爷爷吃面时必就着大蒜,咬一口蒜,吸溜一口面,喝一口汤,仿佛吃的是山珍海味。我分得一小碗,学着他的样子,爷爷便笑,笑声混着秦腔的调子:"关中娃不吃浆水面,算啥关中娃娃!"
奶奶和妈妈做浆水的法子极讲究。取了芹菜,洗净晾干,投入瓦瓮罐,在夏日太阳最毒的时候,把罐子放在太阳底下,浇上滚烫的面汤,再点些旧浆水作引子。瓮口覆以崭新的纱布,置于阴凉处。五日过后,启封便见汤色微微黄,酸香扑鼻。据奶奶说,这浆水若养得好,能传几代人,愈久愈醇愈养人。奶奶常说,浆水是有灵性的,是人们健康的好伴侣。
时光匆匆,物是人非,转眼间爷爷奶奶离开我们已经20多年了。 但是,家里浆水面的味道,却一直令人想念。今年夏季,随着孩子们暑假的开启,妈妈也回老家了。妈妈用最纯正的方法,做了一瓦罐降水。今天中午,看着传承几十年的脸盆,看着里面的浆水和手擀面条,内心突然感到非常感动,这是对亲人的思念,更是对传统味道的认可传承。就像浆水面的味道,是一种温厚的酸,裹着麦香,含着地气,入喉便化作一股清凉,从五脏六腑里将暑气逼出来。看着老父亲白发幡然,仍捧着大碗吃浆水面,牙齿甚好,一口面就一口生蒜,说是"没蒜压不住浆水的魂"。妈妈虽然也快70了,但是身体硬朗,思维敏捷,虽然口上说我爸吃的多,手上却不停,又给他添了半碗面条,舀上一勺浆水,祝愿天底下的父母都永远健康长寿。
如今老屋早已拆除,忽然想起老屋前的水泥地,怕是早已龟裂;奶奶的瓦瓮,妈妈现在一直还在用。爷爷坐在小炕桌前吃浆水面的情景,跟爸爸坐在厨房吃浆水面的情景,好像有跨越时空的一致标准,父与子的传承,一碗浆水面的传承。
浆水面何以令很多人喜欢?大约是因那酸汤里,沉淀着太多单纯,太多美好的光阴。一口下去,嚼碎的不是面条,喝下的是旧日美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