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文/ 孙宏恩

几年之后，家里的黑白电视机换成了大彩电，还买了农用柴油三轮车。一天一家人在一起看电视，上小学的儿子木木问他爷爷：“爷爷，您最远去过哪儿？”“嗯，去过三线。”“坐过火车、飞机吗？”“还坐火车、飞机哩，我哪儿都不去，比谁都走得远、看得多。”“我不信。”“不信？电视上《新闻联播》后面是什么？”“天气预报呀。”“天气预报时，是不是每个省都能看到？”“啊？”“啊什么啊？看个天气预报，咱就把全国各地都逛遍了。”“不对，不对，我说的是去远方，亲自去远方，不是在电视上看……”爷孙俩的谈话似细细的触角，一下子把有亮沉睡多年的心弦撩拨，惹得他一连几天坐卧不宁，难道要把自己的遗憾再留给孩子吗？他终于有了一个大胆的计划——利用周末，开上自家的三轮车，让孩子先在近处转转，开开眼界。第一站去哪里呢？他首先想到了母亲河，对，先带孩子看看几十里外的黄河。红霞第一个响应，周六蒸了花卷馍作为路上的干粮，把两个塑料壶洗了又洗，周日一大早就装满晾凉的开水，一家人坐上三轮车出发了。

一路上，因为坡陡弯急路况差，有亮不敢分心，全神贯注地开车。红霞和木木兴致很高，说说笑笑开心极了。两位老人却不然，父亲一开始还说他早年到黄河滩送过石头，捞过炭的事，后来就眉头紧锁不言语了，大概是颠簸得太难受了。母亲看到沟坡边堆积的垃圾以及四处飘散的花花绿绿的垃圾袋，没好气地说：“谁把垃圾倒在这里了？真缺德，就没人管管吗？”一会儿又说：“咱们放着家里的安宁不待，跑到这里找不自在来了。”

来到黄河滩，一片荒凉，一边是突兀的大石头，一边是浑浊得毫无生气的黄河水。车子停在路边，离河还有老远，剩下的路要沿着羊肠小路慢慢探下去。父亲径自走向一级扬水站看门人的小屋，母亲也跟了过去，有亮从三轮车上取了一壶水和一袋馍送进小屋，转身拎上剩下的水和馍去追红霞和孩子，在滩地上一家三口光脚踩沙，一抬腿，三对深深的脚窝里马上就渗满了水，太好玩了，木木挖起泥沙用力抛去，道道弧线伴着阵阵惊呼，孩子太开心了。挖累了，他又在嘴边拢起双手朝河对岸喊，那回音仿佛有个小朋友在隔河对话。休息的时候，有亮看见孩子脸上都是泥沙，却洋溢着由衷的笑，他觉得这一趟没有白来。夕阳下的黄河泛着金波，有亮吆喝着回家，儿子把塑料壶里没有喝完的水倒掉，装了一壶黄河水留作纪念。

傍晚到家，一家人像补课一样各司其职，特别是木木紧紧张张赶写作业，父亲在剁柴，说了一句：“咱这就是老人说的——白天立立站站，晚上熬油纺线，出门逛，把正事都耽搁了。”有亮听了很无语。

第二个周末，红霞照例一边准备干粮，一边告诉母亲明天准备去孤峰山，母亲忙说：“要去你们去，我可不去了，我还要剥棉花呢。”父亲也表了态，坚决不去。第二天一早出发，三轮车跑了将近四个小时才到达目的地，大风卷起的沙土把人吹得灰头土脸的，似乎好心情也给风刮跑了。孤峰山之旅的收获大打折扣。这样的旅游仅仅持续了这么两次，后来因红霞有孕了，旅游就终止了。

时代的变化常常令人猝不及防，时间改变了一切，因为有木工的手艺，有亮经营了一个木器加工厂，“亮牌”家具销路很好；红霞有文化、好学习，成了全镇有名的果业技术员，她经营着一个十亩大的果园，以品质赢得了果商的青睐。那一年，木木上了厦门大学，两口子领着女儿果果第一次去了南方。第一次坐动车，又是第一次出远门，别提有多兴奋了。后来，有亮给父母联系了“银发之旅”旅行社，让老人在晚年得以坐高铁、乘飞机，到海南、到华东五市、到西部美美逛了几趟。

有亮两口子还办了护照，就等果果上了学，他们要到国外转转去。

一天红霞又提起出国旅游的事，有亮长叹一声：“唉！跑一趟不容易，奔波劳累不说，选择个品质游，那花费也大得惊人。什么时候咱们这里也成了旅游景点，就好喽。”红霞“嗤”地一声笑了，说：“你做梦哩吧？！”

才过了两年，政策就来了，上面要求农文旅联合发展，修了旅游专线，村子里原有的文昌阁也整修一新，有亮的几亩地在村里的统一安排下种上了油葵，村里的网红早早就在做宣传。油葵开花的时候，一望无际金灿灿的煞是喜人，全国各地的游客争先恐后地来拍照留念，尤其是家有中考高考的孩子，家长一定要来这葵花海洋里讨个“一举夺魁”的好彩头。一时间，镇上的信息服务、餐饮、小交通等都兴旺起来，就连有亮的“亮”牌小马扎都供不应求了。可惜好景不长，花期一过就没人来了，村里一下子就冷清下来了。

村干部在村民群里征集信息，群策群力打造可持续发展的文化旅游村。不止一村发力，沿黄一线的村子，改造滩涂，“深处种菱浅种稻，不深不浅种荷花”，那万亩荷塘从春热闹到秋，即便是花谢了，还有叶，“留的残荷听雨声”别是一般风景。藕上市了，滩地人头攒动，大车络绎不绝。稻花、螃蟹，竟也在黄河边扎根。小镇有“文明村”“蛋糕村”“英雄村”，独具特色的新农村吸引来四面八方的游客，贯通南北的旅游专线给游人提供了便利，路旁绿化也极尽巧思，苗木的色泽悦人心目，修剪独具匠心，沿途的好景致让人目不暇接。变化最大的要数高速路的开通了，咱们家门口有高速路这在以前是连想都不敢想的事儿，如今成了现实。

这时候，有亮的心都要飞起来了。手里的烟也抽完了，他庆幸赶上了好年景，这一辈子真是值了，圆上了一个又一个梦，在圆梦路上少不了妻子红霞的助力。有亮一抬头发现时间不早了，于是他打算让妻子也圆一个梦，就在今天，至少是给她一个小确幸，于是站起身走向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