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土鸡蛋
在城市钢筋水泥楼群间,车水马龙裹着张三宝走了大半辈子,可他心底总悬着个念想——是儿时在乡下亲戚家吃过的荷苞土鸡蛋。蛋黄金得像熔了的落日,蛋白嫩得裹着青草气,一口下去,浑身的毛孔都透着那鲜。而城里超市的鸡蛋越来越规矩,圆滚滚光溜溜排着队,可煮出来总带着股饲料的腥味,他常对着白水煮鸡蛋发愣:是舌头被城里的滋味养刁了,还是鸡蛋早就没了魂?
退休后时间多了,他报名随旅行社组团参加了一次乡村温泉三日游。返程时大巴停在景区外的农贸集市,车门一开,混着泥土和新摘豆角的气味扑面而来,道边几个戴花头巾的村妇守着柳条筐,筐里的鸡蛋旁插着纸牌:“正宗散养土鸡蛋”“农家柴鸡蛋”。那糙纸黑字像根针,一下刺破了他心里那层薄茧。
他在一位脸上带暗红胎记的村妇摊前蹲下来,仔细端详筐里的土鸡蛋:外壳有深褐有浅黄,个头也不均匀,有的沾着点血丝,有的裹着根细草茎,跟超市里那些光溜溜的“乖孩子”完全两样。价格却比超市贵了一倍,他捏住一个鸡蛋转了转,指尖能触摸到蛋壳上的小凸起。
“大叔好眼光!”红记村妇嗓门亮起,指甲缝里沾着泥土,往筐里一指,“咱这鸡在坡上野着呢,啄虫子啃野菜,下的蛋才带这股劲儿!养殖场的蛋是催出来的,咱这是‘长’出来的,营养、味儿,差着天地呢!保准是您小时候那个味道!”
这话正戳在张三宝的心尖上。“来五斤!”他说得干脆,仿佛已经尝到了那口久违的醇香。
买完豆角回头,鸡蛋已装在纸箱里捆好了。他一提,心里咯噔一下——五斤鸡蛋不该这么飘。“大妹子,称称吧,感觉轻了点。”
村妇的笑僵在脸上,眼神往旁边瞟,手忙脚乱地把箱子放上电子秤:“哎哟!看我这糊涂劲儿……”屏幕上跳着“四斤三两”,连箱带蛋。
“这不是坑人吗?”张三宝的嗓门也提了起来。周围的游客围过来,村妇的脸红得像块布,额头上渗着汗,抓起七个鸡蛋往箱里塞:“大叔您别气,我添!我添!”他看着她慌慌张张的样,火消了大半,提着沉了点的箱子上了车,觉得心里堵得慌。
到家后,他特意煮了俩“土鸡蛋”和俩超市买的鸡蛋。剥开壳,蛋白都白生生的,蛋黄也都是浅黄。他各咬了一口,没啥区别,那股饲料腥气照样钻嗓子。他对着鸡蛋叹气:“怕是舌头早被城里的日子泡麻木了,尝不出好歹了。”
日子照常过,直到那天在超市生鲜区,他撞见了红记村妇。她正往购物车里搬最便宜的那种鸡蛋,手法熟得像天天来。
“你不是卖‘正宗散养土鸡蛋’吗?”张三宝的声音都抖了。
村妇回头看见他,脸“唰”地白了,胎记都像褪了色。她赶紧把他拉到货架后,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哭腔:“大叔您别声张!村里搞整治不让养鸡了,哪来的土鸡蛋?孩子上学,老人看病,我也是没法子……”
张三宝气得手都抖了:“挣钱得走正道啊!你这是骗!‘土鸡蛋’的名声都被你弄臭了!良心呢?”
“我错了大叔!”她眼泪往下掉,双手合十作揖,“我再也不弄了,我去当保姆,走正道!”
看着她哭花的脸,张三宝的话堵在喉咙里,最后只化作一声叹:“记住这话,人穷不能没良心。”
后来又在超市碰见她,推着车买鸡蛋,她对他说是帮雇主买的。“改了就好。”张三宝伸出右手大拇指,她笑得有点腼腆,胎记好像也柔和了些。
这场风波像颗石子,在张三宝平静的日子里漾开圈儿,慢慢又平了。只是再煮鸡蛋时,他总会想起那天集市上的草腥气,想起那个红记村妇的脸。那口惦记了大半辈子的田野鲜气,好像真的被什么东西挡着,远得摸不着边了。
写于2025年7月8日
【作者简介】
李葆春,一位有着41年军龄的退休军人,曾三次立三等军功,在职任主官时,荣获军、大军区、全军“先进单位和个人”;是一位有着55年党龄的老党员,荣获中共中央颁发的“在党五十年”纪念章;是一位古稀有余的老人。退休后,喜爱上文学写作,印刷出版自传体回忆录《人生无悔》和文学作品集《心潭清浅》,在"嫩江文学"微刊发表作品百余篇。现任"嫩江文学"大连分社社长,虽受耳聋、眼花、脑梗的困扰,仍老骥伏枥,在文学写作路上奋力前行。
【主播简介】
友园,中共党员,高校退休。声音艺术的发烧友,数十年沉醉于合唱,喜欢用歌声抒发情感,以诵读净化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