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  姐  》

 关 东 月

大姐病了。外甥女的电话，宛如一道冰冷的电流，顺着听筒直击心底。股骨头坏死，又添脑梗，这消息如同沉甸甸的铅块，坠在心头。我的心竟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窗外，岭南的雨正淅淅沥沥地下着，那缠绵的雨滴，滴滴答答地敲打着铁皮屋檐，恍惚间，竟似东北老家房檐下冰溜子融化后的水滴声，一滴一滴，砸在思念的湖面上，泛起层层苦涩的涟漪。

大姐长我两岁，在那懵懂的童年时光里，她就像我坚实的守护神。记忆中的小村，充满着孩子们的嬉闹与纷争。我身形瘦小，那些顽皮的野孩子便常常三五成群地将我围住，妄图欺负我。每到此时，大姐就如同一只护崽的母鸡，毫不犹豫地张开双臂，坚定地挡在我身前。她那两条辫子总是略显蓬乱，打着补丁的衣裳在风中轻轻飘动，然而她站在那里，却有着一种令人敬畏的力量，宛如村口那棵古老而苍劲的老榆树，虽饱经风霜，却傲然挺立。她或许在力量上并不一定能胜过那些野孩子，可是她身上那股毫不退缩的气势，却足以令那些孩子心生怯意，进而退避三舍。

小时候，家中贫寒，偶尔得到些糖果点心，那简直是稀世珍宝。母亲总是仔细地将它们分成几份，而大姐，总是默默地把自己那份偷偷塞给我。我那时候年幼无知，只顾着贪吃，接过来便迫不及待地放入口中，却从未曾想过，大姐她其实也是个孩子，也会对那香甜的点心充满渴望。如今回想起来，那小小的举动里，蕴含着大姐多少无私的疼爱啊。

当兵的那年，大姐送我去火车站。月台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的人群仿佛是命运洪流中的过客。大姐紧紧地攥着我的手，不肯松开，嘴里不停地絮叨着那些充满关切的话语：“在部队要注意冷暖啊”“有空记得写信回来”。火车缓缓开动的那一刻，我看见大姐突然背过身去，她的肩膀开始微微耸动。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大姐落泪，那无声的泪水里，饱含着无尽的牵挂与不舍，就像一条无形的丝线，将我们的心紧紧相连。后来在部队，我收到了大姐寄来的包裹，里面装着炒熟的瓜子，还有一双毛线袜子。那袜子的袜底绣着我的名字，针脚虽然歪歪扭扭，却如同大姐那质朴而深沉的爱，每一针都绣进了我的心里。

复员之后，我被分配到县城工作，暂时住在大姐家。大姐家的生活并不宽裕，姐夫在农具厂的工作收入微薄，只能勉强维持生计。然而，每一顿饭菜，大姐却仿佛是一位神奇的魔法师，总能变着花样做出可口的食物。我最爱的白面油糖饼和猪肉酸菜炖粉条，大姐总是隔三差五就会做上一顿。饭桌上，她总是推说自己不爱吃，不停地把肉和粉条往我碗里夹，而我则狼吞虎咽地享受着美食，竟未曾留意到大姐的碗里只有半碗高粱米饭，就着些许菜汤。大姐就像那默默奉献的炉火，燃烧自己，温暖着我。

父母离去之后，大姐便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家里的主心骨。家里的兄弟姐妹，无论谁家有了难处，她总是第一个知晓；谁家若是缺了些什么，她就从自己本就拮据的生活中省出来，去接济他人。每到逢年过节，大姐家总是最热闹的地方，兄弟姐妹们拖家带口地聚集在一起。大姐在灶间忙碌得满头大汗，却笑得无比开怀。那笑容，就像一束温暖的阳光，穿透生活的阴霾，照亮了整个家庭。

来广东的这些年，每次我回乡，大姐必定会精心张罗一桌丰盛的东北菜。有一年回去，我看到大姐的头发已经大半花白，腰也变得佝偻起来，可她仍然坚持要亲自下厨。我劝她不必如此麻烦，她却瞪大了眼睛说道：“你在外头哪能吃到正经的东北菜！”那熟悉的语气，和四十年前她护着我时一模一样，那一瞬间，岁月仿佛倒流，往昔的温暖与感动涌上心头。

如今，大姐躺在病床上，她那饱经风霜的身躯，在病痛的折磨下显得如此脆弱。外甥女告诉我，大姐清醒的时候，总会问：“你大舅有信没有？他的病全好了吧。”而在她糊涂的时候，却又把外甥女错认成年轻时的我，嘴里还念叨着要给我做粘豆包。大姐的一生，就像一支默默燃烧的蜡烛，她用自己的光和热，照亮了身边的每一个人，而自己却在这奉献的过程中，一点点地消耗，一点点地缩短。

窗外的雨，依旧不知疲倦地下着。我不禁想起小时候，我是那么胆小，每遇到雷雨天气，大姐就会用她温暖的手捂住我的耳朵。她生怕那轰隆隆的雷声会吓到我，那双手，就像一道坚实的屏障，为我挡住了外界的恐惧。如今，千里之遥的距离，雷声无法传达到她那里，可是我的思念，却如同滚滚的雷声，在心底轰鸣，比雷声更加响亮，更加汹涌。我刚刚做完手术，医生严禁我远行，我只能朝着北方的方向久久凝望，脑海里满是大姐躺在病床上的模样。无奈，只能在这遥远的岭南，让思念的泪水悄悄地流淌，默默祈愿大姐能够早日康复，愿她那饱经沧桑的生命，再次绽放出温暖的光芒。

作者 关东月，吉林人，现居广东佛山。中国诗歌网认证诗人，《世界诗人》签约作家，《中外华语作家》签约作家，经典文学网签约作家，《黑土文韵》特约作家，长春市作家协会会员，《当代文学艺术》副总编，《中外文化传媒》副主编，《当代精英文学》顾问。作品散见于诗刊，《春风》《蔘花》，《青年月刊》人民日报，农民日报，吉林日报，长春日报，羊城晚报等全国报刊杂志及各大媒体网络平台，有多篇获奖作品被选编入《当代华语作家获奖文集》，《中国亲情诗典》，《中国实力诗人优秀作品集》，《中国最美爱情诗选》，《中国精典小说，散文，诗歌集》等多部国家出版物文集。荣获全国首届东岳文学奖，第三届孔子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