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离鸟惊心
王建平
当我把一只鸟儿惊飞,就像是做错了什么事。此时,我心中的小鸟,正飞向太平洋彼岸。
后沙峪小巷下着淅沥的小雨,一憧老式青瓦白房掩映在婆娑的树影中,一簇簇绿竹迎面扑来,蹒着石头铺就的幽径,一扇老式木制门“吱嘎”一声的撕裂,随着一群麻雀被惊飞,我的心也抽搐一下,院内萧疏空旷。从首都机场送儿子一家返程多伦多,眼前晃动一岁半小孙克瑞斯好奇的眼神,亦眷恋不舍。回来那天他就像一只小麻雀一样,见人由生到熟,依人可爱。短短的二十天团聚,案头只留下他用长锋蘸墨在一张宣纸上胡乱涂抹的印记。
花坛树木掩映,高大的银杏树插入低矮的云层中,披着一身鲜绿而翠嫩的叶子,与一株槭木形成鲜明对比。槭木虽小,浑身长满了叶子,笔直站在那里与银杏一比高低。香椿树托举一树的椿芽,只待采撷。蒙蒙细雨,润物无声,那一声门响仍在掠心。
窗外雨点渐大,雨帘煽动,摄人心魄的寂静。眼前幻化别离的场景,滴答滴答的雨点敲击着窗棂。白昼多么的易逝,夜晚又是多么漫长。透过拱形的屋顶,心在苍穹,仿佛在追随天上的那颗星。诗人说,“只有白昼,才能压住虫鸣。”
清晨的一阵吵闹声,青砖绿瓦的屋檐下,几只麻雀在欢跳嬉戏,小脚轻数着树枝,点着树叶,感知枝条的弹性。一只麻雀像泥球一样在地上弹跳,电击一样抖落着羽翼,一只单爪倒挂枝上,悠哉悠哉。推开房门,它们齐刷刷地飞走了。
石板的低洼处有一泓清水,麻雀在树梢上警惕的看着我,如同克瑞斯第一次见到我的眼神一样在观望。鸟儿在水边开始漫步,忽儿用小嘴浅尝辄止,忽儿扑棱棱地摇头,在水边梳妆打扮,搅动的水纹像被打碎的镜面,鸟儿的形体在水中变动,一团团,毛绒绒,勾勒着“花动一池春色,水漾万种风情”的画面。
麻雀,在我心中占有独特的位置,这个小精灵,不仅有着璀璨的丽羽,玉珂相击般的歌喉,起落在天地间,是人类密友,虽处在华丽族群末端,却如珊瑚、水晶一样脆嫩,唯恐玉碎,是生活中最常见的鸟类,身影遍布任何角落。
一群麻雀又飞回来了,雨后刷新的石板似乎对麻雀的尖叫的回声异常的尖利。此时它们在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我。这些“鸟中之王”,一排排飞上青瓦墙头、树梢,探头探脑地张望巡查,像是护院的使者。玩耍够了,向远处飞去,抖落了一树的雨花。
鸟儿飞起飞落,我的心律也在起落间飞落,这是大自然的馈赠。在云南滇池,已惯性向游人觅食的海鸥,会落到肩上、手上来啄食物,任你拍摄它飞翔的各种姿态;在沪上苏州河畔我的住所,第一次送两个孩子去多伦多,我一人从机场回来,心脆的很,想到阳台上透透风,不小心惊扰了一只在此栖息的麻雀,它惊恐之状地飞走了,我好懊恼。过一会,我到阳台去浇花,一不小心看到花盆的下面有一只麻雀在此逍遥,才扑打着翅膀上的水珠,一蹦三跳,半晌才心满意足地飞走了。像是天使派来的小精灵,我追随它的背影,惬意满满。
这一次冲撞了院落的麻雀,惶惑中的一种负疚感。为了和谐相处我干脆大部分时间在厢房里,轻易不逗留在外面,给它们一份自由。它们不来时,便觉得兴味索然。
麻雀有着天然的魔力,它会用小嘴、爪子制造混乱,搅起树的波澜。它们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我,有些拘谨。我旁若无人,故意不把它放在眼里,没过多一会,麻雀似乎发现了这里的奥秘,一反常态的自由自在,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它们开始流动,是那样的无拘无束,肆无忌惮,无间的亲昵、相互调皮,还摆出主人的架势,从院内地来到了厢房,落在窗台上,屋檐上下,从柿子树飞到银杏树,从竹子飞到葡萄架,再从木墩飞到花池,品味花圃散发出的甜甜味道,银杏的叶子像是长大了一圈,柿树也滋润得初绽新绿。
它们有规律的飞来飞去,予我默契,轻佻得让我钦羡,欢快得我头晕目眩。什么时候想来不知,想走不晓。以往是我在盯着它们飞起飞落,现在是它们盯着我;以往是我干扰着它们,现在似乎是干扰着我。
我在厢房里写作,装作看不见,麻雀落在窗台上,不一会又轻轻啄几下窗棂,像是用小嘴要啄我的文字,吃到肚子里去?我但愿这个小信使把这段思念带向远方?
高大的银杏树在阳光的照射下树冠贴于地面,我观鸟不必迎着刺眼的光向上看,在地面上的枝桠纵横交错中就能清点,像投影仪在银幕上清晰。
鸟儿不再怕人了。它们嬉戏相啄,见什么啄什么,啄而不食,喙对它来说像是天生的玩具,从地上往树梢上飞,只须轻轻一弹,似乎翅膀都不用张开。四处张望的神情出人意料的敏锐机灵,毛绒绒的小腿,尖利的爪子时而搔首弄姿。麻雀的群体意识是超人的,它们可以迅速整齐划一,无论多少在一起,一飞全飞,一落都落,其步调如此之协调令人叹为观止。生命属于它的快乐人类难以企及。它们每到一处都是风水。一群麻雀一水水的一个版本,人类双胞胎、多胞胎可辨认,要辨认它们会难倒仪器。燕子在屋檐下有家,麻雀的家在哪,这是一个尚未解开的谜底?
它们不知疲倦,永远充满活力,让人惊羡。此时,它们占领了银杏树的制高点,往远处瞭望,忽儿低头看看屋檐下、柿树上、葡萄架、墙头以及石板地面的伙伴,它们有序地分布,像是在夕阳西下作一个庄严的仪式,在展现它们生命的质量和维度,它们是这里的主人。
潮红渐次退落,树梢静止片刻,落日依恋着小麻雀生命的律动,将这一瞬编织在岁月年轮之中。夕阳在灰冷与粉红相杂的色调中沉湮,哲人说:“落日,它使原野生锈。”
肆意蔓延的青草散发着特有的芬芳夹着被早春催生的草芽喷薄而出,势不可挡的溢出青涩的异香张扬着轮回的生命。
院子里一片寂静,在一声浑然沧桑声中我关闭了那扇门脚门。婆娑的竹枝摇曳,麻雀的翅膀仍在扑落着我的心。锁门的一刻,心有如飞机起飞螺旋桨突然起速,人在院落,心仍远空。
简 历

王建平,男,1956年生,黑龙江省肇东县人。1984年毕业于黑龙江省艺术学校编剧专科班。现为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首都书画艺术研究会会员、书协黑龙江分会理事。
散文作品曾在《中国散文大观》《散文百家》《散文家》《黑龙江日报》等发表数十篇,散文作品获中国散文家协会华表奖一等奖提名奖、第四届中国散文论坛优秀作品奖。出版散文集《地中海拾贝》《王建平散文集》。与高长顺合作编剧话剧《职场游戏》、音乐剧《太阳的部落》分获第31届田汉戏剧奖三等奖、黑龙江省戏剧大赛第八届丁香奖优秀剧目奖,与高长顺合作出版长篇纪实文学《教育烛影》。荣宝斋出版社出版《中国当代书法名家新作(王建平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