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的刻度(纪实文学)
文/张学礼(山东广饶)
一、菜市场的算术
凌晨四点半,范桂英的三轮车碾过结着薄霜的路面,车斗里码着二十捆青菜。她的手套是捡来的劳保品,右手食指的洞眼正好露出冻得发紫的指节。批发市场的灯光惨白,批发商老张用脚踢踢最上面的菜:"这批叶子有点蔫,少算你五块。"她没反驳,蹲下来把黄叶摘掉,手指在菜根的泥里蹭出黑印。
七点半,早市的人多起来。穿睡衣的主妇捏着菜叶问价,范桂英报出"三块五一斤",对方立刻嫌贵:"超市才卖三块。"她掀开盖着的棉布:"你看这根上的露水,超市的菜放了两天了。"讨价还价持续了三分钟,最终以三块二成交。称完菜,主妇又从捆绳里抽出两根散叶,她想说"这是按捆算的",话到嘴边变成了"慢走"。
收摊时铁盒里有三张五十,七张二十,剩下的是零钱。她数了三遍,总额二百一十六块七毛。扣除八十块进货成本,三轮车电费四块,今天挣了一百三十二块七。路过馒头铺时,她犹豫着停下,最终买了两个白面馒头——给孙子留一个,自己的那份要就着免费的面汤吃。
二、医院走廊的夜晚
李建军坐在住院部走廊的塑料椅上,护士刚收走了妻子的催费单。那张A4纸边缘已经卷了毛,上面的数字被他摸得发灰:欠缴5832元。他摸出藏在内裤夹层的塑料袋,里面是七张银行卡,最多的一张有2300元,最少的只有17.5元。
妻子的糖尿病并发症需要透析,每次四百二,每周三次。他在建筑工地扛钢管,一天能挣三百,但上个月从脚手架摔下来,腰椎骨裂,老板给了五千块就再也联系不上。儿子在电子厂上班,刚交了房租,微信余额只剩86.3元。
凌晨两点,他去厕所时撞见清洁工老张。对方塞给他两个热包子:"夜班食堂多的,不花钱。"他咬着包子蹲在楼梯间,眼泪砸在水泥地上。窗外的救护车呼啸而过,他突然想起妻子刚发病时,自己舍不得叫120,骑着电动车载她去医院,夜风把她的呻吟吹得七零八落。
三、出租屋里的灯光
王秀莲的出租屋在顶楼加盖的铁皮房,夏天像蒸笼,冬天似冰窖。此刻她正借着台灯的光给毛衣钉纽扣,线头要在背面绕三圈才能剪断——线轴是从服装厂垃圾堆里捡的。
十二岁的孙女趴在折叠桌上写作业,铅笔头已经短得握不住。"奶奶,老师说明天要交二十块班费。"孩子的声音很轻。王秀莲的手顿了顿,从床底拖出饼干盒,里面是攒了半年的硬币。数到第十八块五时,她起身翻衣柜,从旧棉袄里摸出两张皱巴巴的一元纸币。
凌晨一点,台灯突然灭了。她摸到手机看时间,原来是忘了交电费。借着窗外的月光,她摸到孙女的书包,把二十块钱压在铅笔盒下。铁皮房外的风呜呜地叫,像极了三十年前,她带着儿子来城里打工的那个夜晚。
四、地铁口的等待
张强的煎饼摊摆在地铁口第三个柱子旁,铁板的边缘已经被铲子刮得发亮。早高峰的人潮涌过来,他的手在面糊、鸡蛋、葱花间翻飞,动作快得像机器。一个穿西装的男人催他:"快点,要迟到了。"他想说"这已经是最快了",但喉咙里只有油烟味。
上午十点人少时,他才敢咬口冷掉的煎饼。手机响了,是老家邻居打来的:"你妈今天又晕了,医生说要做CT。"他望着地铁口来来往往的人,突然发现每个人的鞋子都很干净,只有自己的胶鞋沾着永远洗不掉的油垢。
收摊时城管来了,他骑着改装过的三轮车在巷子里穿梭,铁板上的油渍滴在地上,像串省略号。路过药店时,他进去买了盒最便宜的降压药,3.5元。药盒上的说明写着"每日一次",他打算改成两天一次。
尾声
傍晚的霞光染红了半边天,范桂英踩着三轮车往家赶,车斗里的空筐晃出哐当声;李建军在医院的自动售货机前徘徊,最终买了瓶一元的矿泉水;王秀莲把孙女的作业本铺平,用橡皮擦去写错的字;张强的煎饼摊收进了巷尾的杂物间,铁板上还留着今天最后一个煎饼的印记。
这些散落的片段,像拼贴画里的色块,构成了城市的底色。他们从不算计宏大的人生,只在柴米油盐的缝隙里计算生存:一块钱的菜要省着吃两顿,公交换乘能比直达车便宜一块,夜里的电费比白天便宜三分之一。世界给他们的刻度总是很细,细到要用尽全力,才能把日子过成整数。
作者简介
张学礼,山东东营广饶县广饶街道人。义务兵五年,中共党员。系中华诗词学会会员、天津诗词学会会员、海河文学社顾问、东方诗人协会会员、神鼎风诗词研究会会员、神鼎风诗词编辑部编委、齐鲁诗风签约诗人,半朵中文网专栏作家、青年文学家作家协会理事、竹韵汉诗协会会员、东方诗人协会会员、东方兰亭诗社理事、东方兰亭诗社顾问,2021年诗歌被大型《民间优秀诗选》收录,荣获中国诗歌圈官网创作奖。个人著有《执韵》格律诗4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