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学军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集体耕牛是生产队打谷场的主要生产力。因为没有象样的机械脱粒,逢到农事大忙时节总是要挑灯夜战,尤其是生产队打谷场使用马灯成了一景。而今,那一盏锈迹斑斑的马灯,静静伫立在老屋斑驳的墙角,宛如一位沉默的老者,封存着岁月的秘密。每当我的目光触及它,记忆的闸门便轰然开启,那些被时光掩埋的故事,裹挟着温暖与感动,如潮水般涌来。
在我记忆中,爷爷和父亲一直在使用马灯,尤其是晚上干农活总要用马灯照明。一次,学校组织革命传统教育活动,我和班里同学参观茅坪山革命纪念馆,看到图像记录红色根据地革命前辈们行军打仗马背上的马灯,立刻想到我家的马灯,是和平年代的老物件,当年农村逢到“四夏”大忙(夏收、夏种、夏管、夏插)时,马灯就排上用场了。特别是夏季收割成熟的麦子、油菜须要手捆肩挑,运输机械严重匮乏,都是人工作业,捆好的麦把,白天挑至打谷场,到了晩上开始用牛套石磙轧麦场。
当年,生产队打谷场有多个大小不等的草垛,集体公房还没有通电,一开始社员用牛套石磙打麦——脱粒,后来有了小部分人工脱粒机,但绝大部分仍然靠耕牛打场。当夜幕降临时,便将马灯系在竹竿上,再将竹竿插在草垛或场边土堆上,有时候可使用两三盏马灯,高灯远亮,这样打麦场就跟白天差不多,翻场时也很通透。所谓翻场,是耕牛套石滚压实麦把之后,用木杈或铁杈挑翻一遍,再二次碾压,挑翻两次后,移出麦秸秆,将麦粒、碎草、麦壳堆起,再用木㭠扬去碎草、麦壳等杂质。可不像当下完全机械化收割、捆绑、脱粒、装运一条龙。
在生产队计工分、分口粮的日子里,每逢星期天,我总是要参加生产劳动,特别是收割季节,大人忙于下地割麦,当麦把担上打谷场时,十三四岁伢子作为半劳力会跟爷爷一起到公场放麦把、翻麦场、晒小麦,一天也能挣得三、五个工分。
马灯,不同于罩子灯,前者是手提式的,后者是坐登式的。马灯、罩子灯原理相同,都有灯链调节钮、玻璃罩,马灯玻璃罩外侧有钢丝圈固,牢靠不会脱落。使用时需要掀开玻璃罩,点燃灯链后再合上,所以,田间、场头晚上劳作时可以携带马灯照明,且不用担心它被风吹灭。马灯有着古朴的造型,深褐色的铁皮历经岁月打磨,泛着黯淡的光泽。玻璃灯罩上,细小的裂纹纵横交错,像是时光镌刻的纹路,记录着它所经历的风雨沧桑。金属提手早已失去了往日的锃亮,布满铁锈,握在手中,能真切感受到岁月的厚重。
儿时,夜幕降临,黑暗如墨般笼罩村庄。父亲总会轻轻擦拭马灯,小心翼翼地拧开煤油瓶盖,缓缓注入清亮的煤油,那股熟悉的煤油味,渐渐弥漫在空气中。接着,他用火柴点燃灯芯,火苗“噗”地一下窜起,橘黄色的光芒透过玻璃灯罩,温柔地晕染开来,驱散了屋内的黑暗。马灯悬挂在堂屋的房梁上,随着微风轻轻摇晃,光影在墙壁上跳跃,似在诉说古老的故事。在这昏黄而温暖的光晕里,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母亲纳着鞋底,银针在鞋底穿梭,发出细微的声响;父亲讲述着田间地头的趣事,爽朗的笑声在屋内回荡;我和兄弟姐妹依偎在父母身旁,听着故事,数着墙上晃动的影子,心中满是安宁与幸福。
马灯不仅照亮了温馨的家庭时光,更是父亲劳作时的忠实伙伴。农忙时节,天还未亮,万籁俱寂,父亲便提着马灯,走向田间。清冷的月光下,那盏马灯的光芒显得格外明亮,在漆黑的田野中摇曳,宛如一颗跳动的星辰。父亲借着灯光,弯腰劳作,翻土、播种、除草,身影在光影中忽隐忽现。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滚落,浸湿了衣衫,却从未停歇手中的活计。马灯见证了父亲的辛勤付出,见证了他为了一家人的生计,在田间挥洒汗水的每一个日夜。
夏日的夜晚,马灯还会陪伴我们驱赶蚊虫。当我们在院子里乘凉时,父亲会把马灯挂在树枝上,吸引蚊虫纷纷飞向那明亮的光源。我们则围坐在一旁,摇着蒲扇,听着蝉鸣,讲述着各自的梦想。马灯的光芒,在夏夜的微风中轻轻摇曳,为我们驱赶蚊虫的同时,也为我们的童年增添了一抹别样的色彩。
记得有一次,邻居家孩子小强患病需要去医院看医生,为黑夜行路犯了难,到我家借马灯,父亲二话没说,拿下挂在房梁上马灯,让我添满煤油,给小强家上医院路上照明。可我不小心打翻了煤油壶,地面上淌着一汪煤油,气味顿时溢满房间,我以为要挨父亲训斥呢!
可是,我错了,父亲见状并没有责备我,反而语重心长的跟我说:“做任何事情都要仔细,切勿粗心大意……”
第二天,小强爸爸送马灯到我家带一壶煤油表示感谢,让我告诉家里大人,最终被父亲婉言拒绝了。
从父亲的言行中,以至于后来我领悟到了佛家智慧:“爱出者爱返,福往者福来”。生活中,我们付出爱与善意,往往也会得到爱与善意的回报。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尊重和付出以及积极的心态和行动对于个人成长和进步影响是深刻的。我们以爱和善意对待他人,不仅会让我们自己感到快乐和满足,也会让周围的人感受到温暖。
手提马灯,既照亮自己,亦照亮别人。在当时农村我家的马灯比邻居家使用空墨水瓶子、铁皮小圆管,再扯上棉花捻成圆柱状灯链加盖做成的“土造子”煤油灯,方便多了。
时光流转,岁月变迁。随着电灯的普及,马灯渐渐被搁置在角落,完成了它的使命。但它承载的记忆,却永远镌刻在我的生命中。每当回到老屋,我都会久久凝视那盏马灯,仿佛能看到父亲忙碌的身影,听到一家人欢快的笑声。它不仅是一件老物件,更是连接过去与现在的纽带,是岁月留给我们最珍贵的礼物。
如今,马灯的光芒早已熄灭,但它所照亮的那段温暖岁月,却永远在我心中熠熠生辉。它时刻提醒着我,珍惜当下的幸福生活,铭记家人的付出与关爱。在岁月的长河中,那盏马灯就像一座灯塔,照亮我前行的道路,给予我温暖与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