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夏相契:在时光褶皱里打捞生活的釉色
作者:墨染青衣
夏日的釉彩正从叶脉间渗透,将整个季节煅烧成青瓷般的通透。那些被阳光淬炼过的绿,在风的淬火中渐渐沉淀为翡翠的质地;而蝉鸣则是窑变时迸裂的冰裂纹,把暑气切割成细碎的光斑。与夏相契,原是学会在时光的褶皱里,打捞那些被我们遗忘的生活釉色——那需要以心灵的胎土承接烈日的淬炼,方能在岁月窑变中,烧制出独属于自己的生命瓷器。
——题记
七月的流火正在树梢上熔铸金箔。每一片梧桐叶都是天然的坩埚,盛着被阳光熔化的液态翡翠;木槿花则像突然冷却的琉璃,在枝头凝固成粉紫色的钟形穹窿。此刻的炎热不再是某种需要逃避的困境,而成为生命必需的窑温——正如景德镇的老师傅懂得,唯有经受1280℃的考验,高岭土中的硅酸盐才会结晶成如玉的质地。
我在晨露未晞时收集金银花的香气,那些细长的花管里藏着整夜冷凝的月光。午后雷雨突然降临,水泥地上升腾起带着童年记忆的蒸汽,让人想起母亲在灶台前熬煮绿豆汤时,锅沿冒出的珍珠般的气泡。这些细碎的夏之印记,正在以隐形的釉下彩方式,悄悄绘制在我们记忆的素坯上。
黄昏是自然最精妙的施釉时刻。夕阳的铜红釉与暮云的铁褐釉在天空这个巨大的釉桶里交融,将西边的云霞烧成钧窑的窑变效果。我坐在爬满凌霄花的回廊下,看光影在青砖地上流淌出哥窑的金丝铁线——这原是时间在给大地施最后一道釉色。
雪小禅说的"和光阴严丝合缝",恰似匠人用鹿皮蘸着青釉,在胚胎上擦出的均匀厚度。那些被我们称为"小确幸"的瞬间,实则是釉料中偶然迸现的结晶斑:可能是冰镇西瓜裂开时清脆的声响,也可能是暴雨后蜗牛在墙上留下的银质轨迹。要捕捉这些闪光,需要像宋代汝窑匠人观察"雨过天青"那样,对生活保持虔诚的专注。
深夜的昙花开放是一场小型窑变。洁白的花瓣在月光中渐渐显影,仿佛经受过还原焰的洗礼,从混沌中析出纯净的白色结晶。这让我想起季羡林在牛棚中翻译《罗摩衍那》的夜晚,苦难的火焰没有焚毁他,反而淬炼出思想的曜变天目——那些手稿上的字迹,至今仍在文化的星空下闪烁着幽蓝的虹彩。
蝉蜕是另一种形式的窑变产物。空壳仍保持着攀援的姿势,而生命早已破茧成透明的声波。我们在盛夏经历的种种困顿,或许正是命运安排的素烧过程。唯有经过这道工序,后续施加的釉彩才不会在高温中崩解。
清晨在菜市发现卖莲蓬的老农,他的皱纹里还嵌着昨夜荷塘的水影。挑两颗饱满的莲蓬回家,剥开时新鲜的汁液在指间拉出细丝,如同开窑时瓷器与匣钵之间粘连的窑汗。这种触觉记忆比任何收藏证书都更能证明生活的真实性。
阳台上的茉莉正在经历它第三次开花。这个来自南方的移民,在北方窗台上坚持用香气书写自己的历法。我学着它的样子,在日记本里记录下:今日小暑,宜开瓮取出去年腌制的梅子酒,忌用空调抹杀汗水的诗意。这些文字终将成为我生命的底款,证明某个夏天曾认真活过的痕迹。
梅雨时节,祖父留下的紫砂壶突然显出新的开片。这些细密的裂纹如同岁月的象形文字,记载着茶水与时光共同的渗透作用。或许真正的安然,就是理解所有完美都注定要向时间交出完整性,就像青瓷的冰裂纹终将成为它最珍贵的语言。
与夏相契的奥秘,不过是在每个釉色剥落的瞬间,都能看见生活原初的素胎——那未经修饰却蕴含无限可能的生命本色。当暮色给城市镀上最后一道金缮,我们终于懂得:所有破碎都是光进入心灵的缝隙,所有炎热都是釉料熔融的必经之路。
【作者简介】
张龙才,笔名淡墨留痕、墨染青衣,安徽芜湖人,爱好文学,书法,喜欢过简单的生活,因为 简简单单才是真,平平淡淡才是福。人之所以痛苦,就在于追求了过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懂得知足的人,即使粗茶淡饭,也能够尝出人生的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