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后潜伏记
(节录自徐佩珩回忆录《逝水留痕》)
文/徐佩珩 图/龙莆尧 编辑/谦坤
(一)
1942年,我在军令部无线总台桂林支台当报务员,工作地点在广西桂林刘家园附近龙隐洞旁边的一个山洞里,我是整个支台里唯一的一名女性。
有一天,刘支台长突然召我问话,他问我想不想念家乡,想不想念父母,这还用问吗?谁不念父母?谁不恋家乡?他接着问:“如果派你回广州工作,你愿意吗?”啊,这太突然了,回广州,这不是叫我在敌人的心脏中工作么?我能吗?我不禁沉吟起来。在这几年的磨练中,我曾立过誓言,说一定要为妇女争一口气,要做出实际的成绩,要改变人们把妇女当花瓶、当玩物、当奴隶的看法,我也曾说过要为祖国和民族求生存争独立、贡献自己的力量,纵然牺牲了性命也不怕的豪言,现在是我见之行动的时候了!我想,我不能反悔,不能害怕,不能畏缩,人的意志要坚,宗旨立定了,一定要努力完成。思考了片刻,我对刘支台长说:“我愿意,不过,自己的能力有限,恐怕力不从心,反误大事。”刘支台长说:“你愿意就好,至于你的能力,我们信得过,我们也会派人帮助你。”
当晚,我辗转反侧,一夜无眠。我又兴奋,又顾虑,又矛盾。我在回想,为什么我要离开温暖的家庭,投身到抗战阵营,在大熔炉里锻炼?为什么我不走学会计、依靠三舅父的帮助在财经界发展的捷径,而偏偏要学以前不容妇女入列的电讯?为什么我坚持不谈恋爱、不考虑个人婚姻问题?我又想到,如果我真干了,结果牺牲了,那么我的父母亲该怎么办呢?他们失去了女儿,该怎么的悲痛?尤其是母亲,她的养育之恩,难道就以永远悲痛、永远怀念作为报答?我该怎么办?天亮时我终于作出了决定:去吧,为挽救祖国危亡贡献力量,直接参加到抗日的最前线!
这期间,我仍在支台上班,一切都不变。不过,在和同学的交谈或通信中,我把将要离开桂林要到别处去工作的消息作了透露,至于调到那里去,我当然不敢明言。黄鹤和鸿任都把握时机,几乎同时写信来向我表示爱意,但我都婉然拒绝了。我对他们说,我们仍是好朋友。黄鹤不死心,把几本厚厚的日记本送来给我看,希望我能了解他,给他机会。其实,这么厚的几本日记,我那有时间去全看?我只是挑一些来看罢了。他的字写得很整齐,本子也十分整洁,正如他的为人,什么时候都是正襟危坐,奉公守法,驯和温顺,做事循规蹈矩。我相信他会是一个好丈夫,但我却是喜欢有个性,有气魄的男人,所以对他的感情我从未考虑过。在他的日记本里,记叙着很多有关我的事,他写到,早在读高中
时便暗中喜欢我,男女分校以后,我的影子就常在他脑中萦迴。有一天,我和兴容去双门底维新书店买练习簿,他也正和几个同学在那里买文具,当时我穿着白色短袖有衿上衣,黑色多褶长裙,白鞋白袜,齐耳的短发,不塗脂粉,但白白净净,我们走后,他们几个同学就公开议论我,说以“noble”(高贵)来形容我最恰当,因为当天英文课他们刚学会生字“noble”的运用。后来相聚在高州,市一中同学开聚餐会时,他也把我描写得十分细致,连我穿的那双篮球鞋打什么结子也写上了。尽管他对我的外表观察得如此入微,但我的内心世界,他却是一无所知,我想,这算什么爱情呢?更糟的是,他对我表示爱意时竟说出了一句伤我自尊心的话,使我由婉转的推却变成了决绝。至于刘鸿任,他很看得开,我推却了他后,他写了一信来向我道歉,并且为我别离购置行装的事出谋划策,教怎样利用废物节省开支。
听说张渭渔曾到过广州,把范景光的母亲带到桂林来,经过香港时,他也把黄鹤的母亲及妹妹榘炎、榘玲一同带来,他们正在野狗山盐务局宿舍团聚。我想了解一下广州的情况,便进入去野狗山盐务局宿舍找他们,并顺便看望伯母和他们的妹妹。
我在桂林支台工作期间,张崇彦调离桂林去一个小地方工作,我与他有通信,他年纪比我大,做事和说话都比较稳重,也懂得上司的心理,大概为此,领导信任他,在他们四个一同进入盐务局的同学中,他升得最快。我将离开桂林时,寄了一帧照片给他留念,他也寄了一帧照片给我,并写了一封足足八页信纸的长信给我,表达他做人的宗旨,并抒发他的感情,洋洋洒洒,似乎对我有深的友谊及信任。不久我离开了桂林,和所有后方的朋友都断了联络,但对于他们的友情,我是不会忘记的。
为作好挺进沦陷区的准备,我辞去了兼职的家庭教师的工作,学生的家长高先生和高太太都舍不得我,他们说下个月一定加我薪水并派他的黄包车接送我。其实,我也舍不得离开桂林这山明水秀、文化集汇的好地方,更舍不得这里的朋友和同学。但为了工作,为了实现“替妇女争一口气,为祖国的生存而献身”的初衷,我不得不忍痛如此。其实,时到于此,我心底里还是矛盾重重的!(未完待续 欢迎转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