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花江上的幸福箴言》
作者:吴军久
当松花江的冰排撞碎冬日的最后一块铠甲,当中央大街的面包石吸足了四月的暖阳,我便知晓——幸福从不是青年宫前天鹅展翅的雕塑。即便踮脚也难够的着。倒是像马迭尔冰棍冒的白色冷气,攥在手里时不觉珍贵,化在掌心了才懂那丝清凉原是寻常日子的馈赠。
一
你看那防洪纪念塔下的垂钓者,鱼竿弯成新月时,他眼里的波澜比江涛更丰富。有人问他为何不驾船去江心捕更大的鱼,老头便用烟袋锅敲敲着石板说:"江里的鱼跟道里区的姑娘似的,各有各的俏。钓着几条小鲫瓜子,就够炖锅奶白的汤;钓不着,听浪打堤岸的声音也是乐子。"
这道理、道外区的老面馆老板也懂。他的抻面在滚水里翻三个身,浇上二十年的老汤,给穿貂的老板和送外卖的小哥端去时,碗沿的热气都是一样的滚烫。有人嫌他不肯开分店赚大钱,他只顾擦着画着双鱼的粗瓷大碗:"一天揉十斤面,闻着面香打烊,比数钱更踏实。"
二
太阳岛的花海总在七月炸开,红的黄的紫的,把游人的影子染得五颜六色。穿花裙的姑娘举着手机追蝴蝶,脚下踩着别人丢弃的空瓶也不觉;卖烤玉米的大娘蹲在树荫里,数着零钱哼《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玉米焦糊了半穗也不恼。
我见过被男方小土豆儿捧红的道里通江街早市,豆腐脑的热气裹着俄式面包的麦香,穿睡衣的主妇和挑担的菜农讨价还价,最后却笑着多塞个西红柿。他们不知道,自己弯腰拣菜的模样,被街对过新艺术运动时期建筑阳台上的摄影师框进了镜头——那照片后来挂在《真美》照相馆的画廊里,题名就叫《幸福》。
三
老道外的烟囱还在吐着白汽,像个絮叨的老人讲着往事。曾有个暴发户拆了百年老宅盖高楼,夜里却总梦见青砖上的冰花。后来他搬回租来的平房,守着煤炉煮茶,听隔壁老夫妻拌嘴入睡,忽然明白:金銮殿的门槛再高,也挡不住穿堂风;土炕上铺的粗布褥子,倒能接得住清晨的第一缕阳光。
就像松花江的水,从来不跟大海比阔。它绕着太阳岛打个弯,滋养着芦苇和野鸭,倒映着云影,让每一滴水珠都活得透彻清亮。岸边的人或许谁也说不清,是江水照着人,还是人映亮了江——就像谁也分不清,你在桥上看风景时,看风景的人正把你当成了风景。
尾声
秋霜落满中央大街的塘槭树时,卖冰糖葫芦的老汉举着红玛瑙似的串儿,在马迭尔宾馆的灯光下穿梭。他的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和老外文书店的尖顶、游人的笑声叠在一起,融成哈尔滨的暮色。
这暮色里藏着所有答案:幸福不是索菲亚教堂的钟声非要敲出金曲,而是零下三十度的清晨,窗玻璃上结满冰花时,屋里飘出的酸菜炖肉香和里道斯红肠与大列巴的香气。不是太阳岛的花期要开得比别处久,而是你蹲下来闻花香时,恰好有片叶子落在你发间。
毕竟啊,这世上的幸福从来都像老道外的砂锅,咕嘟咕嘟炖着的,是柴米油盐,是哭笑悲欢,是你我都有的、被自己忽略的寻常……。 哈尔滨.老久2025.7.14拙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