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重读《西游记》,细究其中的中医药元素,倍感吴老夫子的中医学功底之深厚。今年又读《红楼梦》第十回“张太医论病细穷源”,深深为曹雪芹深厚的中医学造诣所震撼。单就诊脉一项,西游记写的是孙悟空为朱紫国王悬丝诊脉,未免有些夸张和离谱。而红楼梦写的张太医为秦可卿切脉诊病,句句说的都是干货。
秦可卿到底得了什么病?根据她婆婆尤氏的描述,秦可卿两个月没来大姨妈了,在他停经一个多月以后,中秋节的晚上她还和贾母等人玩到了半夜,回家的时候还好好的,但五六天以后就一天不如一天,很快就病倒了。尤氏催老公贾珍赶紧给儿媳妇找个好大夫,贾珍托好友冯紫英请来张太医,这位张太医精通岐黄,学识渊博,搭指摸脉,就能断人生死。患者的丈夫贾蓉想把秦可卿的病情给他介绍一下,但这位张太医说不用,号号脉就知道了。
这里的“浮、沉、迟、数”是古代医家对脉学的基本总结和定位,一呼一吸,四至为平,三至为迟,六至为数;轻按即得为浮,重按始得为沉。两只手脖的这六个位置,分别对应人的五脏六腑,左手寸关尺对应的是心肝肾,右手寸关尺对应的是肺脾命。因此,“切脉下指先看心,心脉浮大为正形。浮而有力心经热,热主舌破小便痛。次看肝脉弦又长,纵然有病也无妨,忽然浮大风为患,紧带洪兮泻痢当”。
然而临床上,脉理精微,其体难辨;弦、紧、浮、芤,展转相类,在心易了,指下难明。谓沉为伏,则方治永乖;以缓为迟,则危殆立至,况有数候俱见,异病同脉者乎”。在此张太医系何方神仙都是曹雪芹笔下的“文学人物”,而关键是曹公早已将《脉经》烂熟于心,并富有成竹在胸的临床经验。《脉经》系公元三世纪西晋太医王叔和所著,集汉以前脉学之大成,选录《内经》、《难经》、《伤寒论》、《金匮要略》及扁鹊、华佗等有关脉学之论,首次系统地归纳了24种脉象,肯定了“三部九候”的定位意义,为后世中医脉诊学临床应用之圭臬。“熟读王叔和,不如临证多”,必须反复实践,才能推心知腹心领神会,由此可见,曹老夫子的中医学造诣绝非一般水平,光会念曲儿没有临床实践也编不出这段佳话。曹雪芹学富五车,医文双栖,四诊合参,出神入化,堪称百科全书式的大师级人物。所以说红楼梦是中国传统文化集大成者、中国文学最高峰一点都不为过,真真是,处世不知红楼梦,读尽诗书也枉然。
现代生理学揭示,脉搏指人体的动脉搏动。当心脏收缩时,人体血液经心脏的左心房、左心室通过主动脉瓣射血进入主动脉,后传递到全身动脉,其强大的压力促使血管扩张;当心脏舒张时,血液进入血管的速度变的缓慢,血管壁借助于自身的弹性进行回缩。如此一张一弛,心脏有节律地收缩和舒张,血管壁有节律地扩张和回缩,就形成了脉搏。
血管,是生命元素输送的通道,它们遍布全身,从粗大的主动脉到细小的毛细血管,如同一张错综复杂的网络,将血液输送到每一个器官和细胞,滋养着生命的每一个角落。这些血管,不仅仅是营养物质的通道,更是情感与信息的载体,它们承载着心跳的律动,传递着身体的每一个细微变化,是生命气血盛衰的最直接体现。
脉象,则是血管跳动的迹像和掠影,是生命节奏的直观表达。中医将脉象视为诊断疾病的重要窗口,通过触摸手腕处的桡动脉,医生可以感知到脉搏的强弱、快慢、节律等变化信息,从而推断出身体具体脏腑的健康状况。脉象的变化,就像是一首无言的诗,诉说着生命的喜怒哀乐,气血阴阳的盛衰交替,在人体这片广袤而神秘的疆域里,血管和脉象,如同生命之波涛在岁月长河中泛起的层层涟漪,每一次跳动,都是生命力量的微妙交响。
脉象与血管之间,存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血管的每一次收缩与舒张,都伴随着脉象的起伏跌宕。当血管畅通无阻时,脉象平和有力,如同山涧的潺潺小溪,清澈而欢畅;而当血管受阻或病变时,脉象则变得沉涩或紊乱,如同小溪里堆满了垃圾和杂草,显示着生命的萧瑟与无奈。
然而,脉象与血管的关系又远不止于此。它们更像是生命舞台上的一对舞者,相使相须、相得益彰。血管是舞台的背景,脉象则是舞台上的光影变幻,它们相互映衬,相互成就,共同构建了一个生动而复杂的生命宇宙。它们见证了生命的诞生与成长,也陪伴着生命的衰老与消亡。每一次脉搏的跳动,都能体现生命的韵律与节奏,每一次血管的舒张与收缩,都是对生命的守护,共同演绎着生命的交响乐章。
东汉张仲景的《伤寒论》177条云,“心动悸,脉结代,炙甘草汤主之”,这是一句我们1978年上大一时烂熟于心的国学经典,但至今毕业四十多年都没有验证过这个经方对这种脉证是否真能药到病除那样神奇。因为,结脉和代脉都是脉来迟缓,时有停跳和间歇,区别是,“结脉缓而时止,止无定数,”而代脉则为间歇时段较长,“止有定数、且有规律。”这两种脉象常常相继出现,也就是现代医学常说的早搏和二联律、三联律之类,在中医学的典籍里都主“危侯”。麻烦的是这种病在去年体检时让我撞上了,做了一个全天候动态心电图,好家伙,24小时竞达数千次之多。于是不敢怠慢,赶紧到河科大一附院、二附院找专家治疗。遗憾的是,所到之处都没有引起专家的重视,因为我没有明显的胸悶、心慌、气短的症状,专家都说别管他,不用治疗,等到有症状时在考虑射频消融手术。天哪,“上工不治已病治未病”,自己经常给病人这样讲,轮到自己头上了,难道非要等到病入膏肓再手术吗?何况手术也不是万全之策。我不甘心,也不认同,欲谋自救,就重新搬出《伤寒论》,炙甘草汤原方原味原药投之。谁知十剂服完,感觉良好,心电图复查,房早室早次数已锐减之正常范围,二联律、三联律全部消失。脉气来复,信心大增,始感祖国医学之神奇。于是我就再接再厉,在原方的基础上略施加减,又服十剂,至今脉平身和,诸证悉除。至此深研脉理,笃信国学,都说“大夫不治自己病”,鄙人能用古典经方治好自己的病恙,此生没有白活。
毋庸讳言,现在的西医大夫大多数都不相信中医,尤其是诊脉,甚至讥讽为中医还不是那一套“仨指头,一枕头,揉一揉,点点头”,远远不及现代医学的化验血、心电图、血压计、超声波和CT、磁共振等这些高科技的检测手段。殊不知,我们的人体是一个神秘的生物王国,绝不是机器人。人类对自身疾病的认识还仅仅是个大概,好多功能性疾病和慢性病,光靠这些检测是检查不出来的。纵然检查出来一点蛛丝马迹,只要不是明确的细菌感染,治疗上也没有特效办法,最后还得用中医中药来调理。这时候,中医通过脉搏的浮沉迟数,获得脏腑虚实寒热、气血阴阳偏盛偏衰的一些信息,从而四诊合参,扶正祛邪,抑阴扶阳,进而达到阴阳平衡的康复目的。在这方面,脉诊提供的信息价值的绝对不能忽视,特别是血液循环和呼吸系统的疾病,自然是近水楼台,有时候比心电图、透视机的检测还要快捷。
另一方面,由于社会上的一些江湖郎中走街串巷也常常把脉诊病故弄玄虚,于是社会上相当一部分国人都对中医有一种偏见和迷信,只要你是中医,见面就伸给你一只手,请你号号脉说说我害的什么病?把中医先生纯粹定格为“号脉大夫”,其实这是一种误解和偏见。尤其是现在大学科班毕业的新中医,谁还不知道望闻问切,八纲辩证,甚至都是中西医结合,通过常规的医技检查,四诊合参,临床诊断更为准确。
早在清代,著名中医学家江筆花在其《筆花医镜》中就已直言,“望者,望神色也;闻者,闻声息也;问者,访病因、病史也;切者,切六脉也,四诊理应合参,方不致误。今世人所云独持脉以论病者,实欺人之论也。”脉诊只是四诊中的一个环节,万万不可以偏概全,贻误病情,这种真知灼见在那时尚还没有西医、中医一统的年代实属难能可贵。
中国医药学有着数千年的悠久历史,华夏民族在长期同疾病做斗争的过程中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中医学是中国优秀的传统文化遗产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它以朴素的唯物论和自发的辩证法阐释人体的阴阳消长和天人合一,经过长期的医疗实践,逐步形成并发展为独立的医学理论体系。因此为医者必须潜研精进,系统掌握,活学活用,知常达变;求医者更应当去掉偏见,不盲目迷信,真诚接受医生四诊八纲,辨证论治,以便使自己的病情免遭失治误治,徒生烦恼。笔者日前曾在中心医院骨科病区治一男性患者李某,济源人,一个月前因股骨头骨折住院做了人工股骨头置换手术,术后低烧不绝,且每在上午11时许开始,一直到持续到整个晚上。医院认为,手术之后失血过多导致免疫力低下,于是一个月来给他几次输白蛋白8支,但低烧不止病情依然,每天都在37到38度之间徘徊。经我看时,患者精神萎靡,神疲倦怠,大便溏泄,食纳欠佳,一派气血双虚之象。又联系到患者一年前曾在郑州做过脑溢血手术已经偏瘫一年有余,阴虚及阳、阳虚及阴,阴阳双虚,尤以阳虚为甚。诊其脉,六脉俱虚,寸关尤著,寸属心肺,肺主一身之气;关为脾胃,为气血生化之源。“阳气者烦劳则张”,午时阳气当盛则不为济,故每届中午阴不制阳就开始发烧。肺又主皮毛,患者既往可能皮肤不太好,易患癣疥之疾。说到这里,家属说“真叫你说准了”,患者曾患牛皮癣二十多年,现在正用着生物制剂一月一针控制着哩。四诊合参,虚则补之,遂开“补中益气汤”三剂煎汤频服,病家求医心切,及时煎熬,20时左右徐徐服下,当天晚上体温就降至36点8度。翌日继服,一连三天体温都在36度左右徘徊,旋即出院,之后再无发烧。由此可见,只要四诊合参,认证准确,用药精当,关键时刻,确能扶众生于倒悬,起沉疴于顷刻,谁说中药治病疗效慢?言不可治者,未得其术也。


作者简介:
刘武汉,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洛阳市作家协会、诗词协会会员,中国国家中医药治疗疑难病专家库成员,牛皮癣(银屑病)资深专家,曾供职于河南省武警总队、洛阳市第二中医院,1992年以来,个人事迹被中央电视台、东方卫视、人民日报、解放军报、河南日报、中华儿女、妇女生活、名人传记等数十家新闻媒体先后报道,出版《治癣聊疾》《医旅诗韵》各一本。1993年入选《当代中医绝技荟萃》,2002年入选《洛阳优秀科技专家名典》。在《洛阳日报》及各融媒体平台发表文章多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