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不出我的孤独
老友走了,我孤独了。
参加葬礼后,你那冰冷肃穆的面孔,一直在我脑海萦绕,总也挥之不去。
无意中,我时常唉声叹气,老伴说我在睡梦中总叹息连连。
我睡不着觉,起身拉开窗帘,眺望远处那片朦胧的山峦。你走了,我想知道,你走到哪了?是否正走在那片朦胧的山岗上?我仰望无边的天际,还有那轮又大又圆的月亮,我想知道,你是否像天使一样,在夜空中天马行空,俯瞰人间的万家灯火,并用你的慈祥目光逡巡亲朋好友的人间百态。我更想知道,你是否看得见站在窗前的我?
你的音容笑貌,你的古怪打扮,让我既温暖又好笑。你的眼睛总透着一束善良慈祥的光芒,你的面孔总浮现着和蔼可亲的温情。至今我清晰地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
课间操上,作为班主任我站在队伍后头。你慢慢走近我,微笑着向我点头,我们就这样认识了。从此一到课间操,你总是来到我跟前。我了解你就是全校唯一的美术老师,毕业鲁美学院。
没课时,我常去你办公室,办公室不大,屋里充满一股油彩的味道,一面墙上靠着一摞你的画作,我还是第一次近距离欣赏油画。画的题材有风景、静物,还有一张美女肖像画,说那是你的妻子,好漂亮的女人,她真那么美吗?我知道凡是人为的创作或多或少总会带有作者的偏好,我是羡慕,还是嫉妒?后来我知道你夫妻俩感情很好,对此我是真心羡慕。
在以后的交往中,我觉得你人品好,人前人后从不品头论足,也从不参与拉帮结派。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你的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感拿捏得很好,跟你相处,始终有种长新不衰的感觉,处起来心不累。
在交往中,你给了我很大帮助,我人生中的许多大事都有你参与的身影,我婚房的装修、我家老人的过世、我婚姻危机的调节、儿子结婚的大礼,你都跑前跑后,在尽朋友之谊。可是你有困难却不轻易言说于我,我唯一帮过你的是,给你妻子找了份体面的、稳定的工作,为此你总是念念不忘。
你平时的打扮让我很好奇,一年四季似乎总穿一件颜色款式老旧的夹克,下身是一条不变的蓝色牛仔裤,脚上穿一双古铜色的厚重大头鞋。我奇怪,你这身行头,夏天不热吗?还有你总戴一副宽边的深黄色近视镜,自打我认识你,没见你换过。从这一层面看,你是个恋旧的人。这也是我欣赏你认同你的地方。
让我想不到的是,你对哲学感兴趣,记得那本萨特的《存在与虚无》就是你推荐给我的。我从你那接过厚厚的书,让我这个学文的看起来很吃力,我实在看不下去,我怀疑你真看得懂它吗?但我还是喜欢听你讲述欧美的艺术史,那些艺术史上的大家及其著名的作品。
后来,特别是在你快退休时,却有了很大变化。你变得联系越来越少,如果我不联系,你几乎不再联系我了。我纳闷不知什么地方得罪你了,我有些伤心。但是一旦联系上你,你的热情似乎并没有多大变化,你还是那么真诚,仍然是娓娓道来。只是不主动联系罢了。
这个迷在你的葬礼上,多少让我有些开悟。因为你的几个发小在谈到这一现象时也大有同感,他们也感觉你在刻意保持距离,他们也深感困惑,对此也心生不悦。
我是听你老伴说你患了胰腺癌,我这才恍然大悟,是我们误解冤枉你了。我父亲就是罹患胰腺癌去世的,胰腺癌的前期征兆就有抑郁症的表现,不愿接触人,对什么都失去兴趣,喜欢一个人独处,总是痴迷于往事。老朋友我哪知道你患了胰腺癌,如果知道的话,我愿更加主动向你靠拢,我们都退休了,我愿长时间陪在你身边。可是这世上缺的就是如果,遗憾啊,我不知去哪里发泄这种令人窒息的遗憾。
好在你选择了匆匆离去,让癌症没有机会折磨你。要知道,胰腺癌是癌症中最疼的一种。也是你一生的修行吧,老天也不忍心让你遭罪,从这个意义上说,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好人总归有好报。
老友,你走得太匆忙了。若再给你一段时间,我想知道,你会怎么安排后事?你会选择举行告别仪式吗,会让人埋进墓地吗?从你一生不喜欢麻烦人、不愿求人的行事风格看,我想你不会选择告别仪式,也不会选择埋进墓地吧?
我早跟家人说过,我死后不举行告别仪式,直接海葬。
在这片土地上,我活得很累。而且还有那么多的人喜欢葬在风水宝地,我就不去与他们争土夺地了,就算我打肿脸充胖子,把墓地让给需要的人吧。我只想我的骨灰,撒在辽阔的海面随波逐流吧,去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好好享受孤独吧。
我现在就好孤独,感觉我的孤独恰似那源远流长的河水,我在想,你匆匆离去的背影,能走出我绵延无尽的孤独吗?
作者:远山
2025年7月16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