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姨娘的送别》

——读林海音《城南旧事》随想之七

作者：陈二虎

主播：沈水之北

监制：慧    颖 

总编：阳光波

林海音在送别兰姨娘时写到:

       黄昏的虎坊桥大街很热闹，来来往往的，眼前都是人，也有邻居围在马车前等着看新鲜，宋妈早就告诉人家了吧！

兰姨娘换了一个人，她的油光刷亮的麻花髻没有了，现在头发剪的是华伦王子式！就跟我故事书里画的一样:一排头发齐齐地齐着眉毛，两边垂到耳朵边。身上穿的正是那件蛋青绸子旗袍，做成长身坎肩另接两只袖子样式的，脖子上围一条白纱，斜斜地系成一个大蝴蝶结，就跟在女高师念书的张家三姨打扮得一样样！

        她跟爸妈说了多少感谢的话，然后低下身来摸着我的脸说:

      “英子，好好地念书，可别像上回那么招你妈生气了，上三年级可是大姑娘啦！”

        我想哭，也想笑，不知什么滋味，看兰姨娘跟德先叔同进了马车，隔着窗子还跟我们招手。

        那马车越走越远越快了，扬起一阵滚滚灰尘，就什么也看不清了。我仰头看爸爸，他用手摸着胸口，像妈妈每次生了气犯胃病那样，我心里只觉得有些对不起爸，更是同情。我轻轻推爸爸的大腿，问他:

       “爸，你要吃豆蔻吗？我去给你买。”

        他并没有听见，但冲那远远的烟灰摇摇头。

——  这是一场多么令人回味的一场送别，蕴含着不同人的感伤与复杂的意绪。

我十分叹服林海音讲“故事”的能力，一场不一样的送别，暗示了不同人物的心态。

德先是一个进步学生，追求真理，参与社会，是新一代青年的代表，他不仅为了“新民主主义”而奔走，更是收获了爱情，他要携着他的爱去追求未来;兰姨娘一个苦难的女性，经历了不平凡的风风雨雨，终于在德先的启发（当然也有小英子的父亲）下，成了一个新女性。并且她临行剪了头发，那发形暗示了新的希望，进步与自由，也表达了与过去一刀两断，开启新的生活;她穿的“那件蛋青绸子旗袍”，恰恰是小英子随爸爸妈妈去瑞蚨祥买衣料，小英子爸爸问小英子喜欢什么颜色的，小英子眉飞色舞地说:“她喜欢一件蛋青色的印度绸，镶上一道黑边儿……”，而当时妈妈“绷住脸”，还抓绉了那布料，其实表达了不同意，让小英子不明白“妈为什么忽然跟爸生气”了。这巧妙地表现出来，是那样自然，也暗示了小英子的爸爸与兰姨娘的暧昧关系，令小英子妈妈是多么不愉快。兰姨娘临行穿上这件旗袍，也似乎暗示了她对小英子爸爸的感恩与牵挂，有种余韵不绝的感觉。

兰姨娘与德先的离开，自然最高兴的是小英子的妈妈，“宋妈正在开饭，她一趟趟地往饭厅里运碗运盘，今天的菜很丰富，是给德先叔和兰姨娘送行”，这一定是小英子妈妈吩咐宋妈的，因为心上那令她不愉快的兰姨娘终于要走了，这样小英子的父亲也就不会移情别恋，想入非非，也会让她的心踏实。

而小英子的爸爸，感觉到有点出人意料，内心十分复杂，“爸不用人让，把自己灌得脸红红的，头上的青筯一条条像蚯蚓一样地暴露着，他举着酒杯伸出头，一直到兰姨娘的脸前”，这分明有点失态，令“兰姨娘直朝后躲闪”。当兰姨娘随德先坐着马车远去，还“冲着那远远的烟尘摇摆头”，可见小英子的爸爸内心极其复杂，千丝万缕，不便诉说。

而小英子的内心也是复杂又矛盾的，“想哭，也想笑，不知什么滋味”，当她看到爸爸有点失魂的样子，“心里只觉得有些对不起爸，更是同情”，多少单纯而无瑕的童心呀，她“轻轻推爸爸的大腿”问爸爸“爸，你要吃豆蔻吗？我去给你买”，可爸爸没有听到……多么回味无穷的一场送别呀！

一句“爸你要吃豆蔻吗，我去给你买”，分明是神来之笔，爸爸真的没有听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