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 雨

作者 崔和平

       山，于静默中屹立，似岁月的守望者，承载着无数的故事与时光的沉淀。它的脊梁被千年风霜磨砺成苍劲的线条，褶皱里藏着古老的风声与苔藓的絮语。而雨，恰似灵动的精灵，飘然而至，为山增添了一抹别样的韵味，奏响了一曲空灵而悠远的乐章，仿佛天地之间在此刻正在悄然进行对谈。

       那是一个寻常的日子，我漫步于山间小径。脚下的石板路被岁月磨得温润如玉，苔藓在缝隙里织出翠绿的纹路，像是大地悄然绣出的诗行。晨光从竹林的间隙漏下来，在地上碎成粼粼的银箔，风一过，便化作无数跳跃的星子，在衣襟上轻轻闪烁。鸟雀在枝头啁啾，黄鹂的歌声清亮如琉璃，画眉的啼鸣婉转似丝弦，它们用音符编织着山林的晨曲，仿佛天地间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正拨弄着无形的琴。

       忽然，天际涌来层层乌云，它们像被泼洒的墨汁，从远山边际迅速漫染开来。风骤然凌厉，掠过林梢时，松针簌簌作响，竹叶翻卷如浪，惊起一群白鹭，它们掠过山涧，雪白的羽翼在阴沉的天幕下划出优美的弧线。空气中弥漫起潮湿的草木气息，仿佛每一片叶子都在悄然吐纳，将酝酿已久的芬芳揉进雨的前奏里。石缝间的蚂蚁列队疾行，野兔窜入灌木丛，连溪水中的游鱼也似乎感知到什么，倏然潜入深潭。山雨将至，万物都在无声中蛰伏，在静默中等待一场洗礼。

       雨丝初落时，轻柔如游丝，细若蛛网。它们悬在空中，像是被风揉碎的薄纱，又似织女遗落的银线。轻轻落在脸颊上，凉意沁入毛孔，却带着一种酥软的温柔。树叶最先承接这绵密的馈赠，油亮的叶面泛起细密的涟漪，水珠顺着叶脉滚落，凝成更大的晶球，坠入泥土，溅起细小的尘埃，宛如大地在轻咳。石阶上的青苔贪婪吮吸着雨水，色泽愈发浓翠，仿佛要滴出汁液来。远处传来溪涧涨水的轰鸣，像是山在低吟，又似大地的心跳。

       雨势渐起，千万雨滴骤然倾泻，仿佛天河决堤。雨声骤密，如万马踏过青石板，似千军擂动牛皮鼓，轰鸣中又夹杂着细碎的私语——雨打芭蕉的脆响、击落花瓣的轻叹、穿透蛛网的震颤。山峦在雨幕中朦胧起来，近处的岩壁被雨水冲刷出斑驳的纹路，仿佛水墨在宣纸上晕染；远处的峰峦若隐若现，时而露出黛青的轮廓，时而淹没于白茫茫的雨雾，恍若仙人的居所悬浮在虚无之中。雨水在沟壑间奔流，汇成一道道银溪，它们欢腾着、跳跃着，在断崖处纵身跃下，化作洁白的瀑布，轰鸣声震得山谷嗡嗡回响。

       我驻足于山亭，看雨帘将世界切割成无数朦胧的片段。雨水在亭檐上汇聚成珠帘，每一颗坠落的雨滴都拖曳着细长的光尾，像是星辰坠入凡尘。山间的雾气被雨激起，袅袅升腾，与雨丝交织成混沌的纱帐，时而有山雀穿过雾气，翅膀沾满水珠，却仍执拗地鸣叫，声音在湿漉漉的空气里传得格外清脆。忽然有山风掠过，雨幕被扯成斜斜的绸缎，打在亭柱上，迸出点点水花，溅湿了衣角，却带来沁人心脾的凉意。

       雨中的山林是另一番世界。野蔷薇的花瓣被雨水压弯了腰，却依然倔强地舒展着嫣红；蕨草在雨中舒展叶片，宛如无数绿色的小手掌承接天赐；石楠树缀满晶莹的水珠，枝头沉甸甸地垂下，仿佛挂着一串串水晶葡萄。最妙的是那山溪，雨水汇入后骤然丰沛，碧水翻涌，挟着枯枝与落花，在乱石间左冲右突，溅起的水沫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宛如撒落的碎玉。溪畔的芦苇被水推搡着摇晃，穗子被浸湿后垂得更低，却仍然在风中坚持着摇曳的姿态，好像一群醉倒的诗人。

       不知何时，雨势渐弱。云隙间漏下一缕阳光，穿透雨幕，在山峦间投下一道金辉。雨声由轰鸣转为淅沥，继而细若蚕食桑叶。山雀最先感知到雨的停歇，它们抖落羽翼上的水珠，跃上枝头，啁啾声比方才更欢快，仿佛在庆祝这场盛宴的尾声。山岚渐散，峰峦重新显露峥嵘，石阶上的积水映出天光，宛如镶嵌的银镜。空气中浮动着泥土与草木混合的清香，湿润而甘醇，深吸一口气，肺腑间便盈满了山野的灵气。

       雨后初晴的山，宛如新生的婴儿。每一株草木都焕然一新，叶子上缀满的水珠像是繁星坠落，风一过，便簌簌坠落，在青石上碎成小小的涟漪。断崖边的野姜花最先绽放，洁白的花瓣上还凝着雨水，却已迫不及待地向阳光舒展。山径湿漉漉的，泥泞中却沁出草木的芬芳，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柔软的绒毯上。更有一支山泉从岩缝间涌出，清冽的泉水叮咚作响，流过之处，石苔愈发鲜翠，野兰悄然摇曳。

       我沿着溪畔徐行，看彩虹横跨于两峰之间，七彩的光桥将天地连为一体。雨后的山峦褪去了往日的苍莽，多了几分温润的秀气，仿佛一位洗尽铅华的女子，眉目间流转着清丽的光。山雨不仅涤净了尘垢，也洗净了心头的浮躁。那些世俗的烦恼、名利场的喧嚣，在这倾盆而下的雨水中，早已被冲刷得无影无踪。此刻驻足山间，只觉天地辽阔，万物皆有自己的韵律，人不过是这宏大乐章中的一个音符，渺小却与自然同频。

       山雨，是天地的情书，是季节的私语。它来时轰轰烈烈，去时悄然无声，却将生机与灵气永远留在山的肌理之中。我愿将这场山雨镌刻在记忆里，让它成为心灵的驿站——每当尘世纷扰的吋候，便闭目聆听那雨打芭蕉的清脆、溪流奔涌的欢歌，让山雨的凉意与清辉，永远滋润心田。

作者简介：崔和平，网名古榆苍劲，河北省平山县合河口乡桂林村人，河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石家庄市作家协会会员，石家庄市诗词协会会员，平山县评论家协会副主席，龙吟文化编辑部执行总编，曾被授予“感动平山十大人物”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