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杆子的镜头劫
王芬谦
文对着手机屏幕叹气时,二蛋子正举着个裂了缝的粗瓷碗拍视频。“家人们看这土蜂蜜!”他把筷子往碗里一搅,金黄的蜜丝垂下来,“昨天刚从后山割的,带点蜂巢渣才叫地道!”弹幕里“拍了”“要两斤”滚得比蜜丝还稠,文手里的剧本稿被指腹捏出了褶皱。
这是他熬了三个通宵写的剧情短片,讲的是张秀才送书垫床腿的故事。他原想把那些藏在字里行间的酸楚拍出来,让镜头在书脊的压痕上多停三秒,让张秀才的叹息拖得像秋雨。可真到了拍的时候,二蛋子叼着烟在旁边瞅了半分钟,突然把烟头摁在鞋底:“文哥,你这戏跟你写的文章一个毛病——太闷。”
文的脸腾地红了,像被人当众掀了书稿。他攥着剧本的手紧了紧,指节发白——那上面密密麻麻的批注,是他把“说”改成“道”,把“走”换成“踱”的心血,此刻在二蛋子眼里,竟成了不值一提的累赘。
“你让张秀才别光叹气,”二蛋子蹲在地上画分镜,指甲缝里还嵌着柿饼的糖霜,“他发现书垫床腿时,得先笑,嘿嘿两声,再突然把书抽出来往桌上一拍——‘我这字还没床腿金贵?’”他猛地一拍大腿,震得旁边的纸箱哗哗响,“这才有劲儿!”
文愣在原地,风从杂货铺的门缝钻进来,吹得剧本页哗啦啦翻。他想起自己写小说时,总爱在描写里绕来绕去,写张秀才的落寞,会从他袖口磨破的补丁写到窗台上蒙尘的砚台,觉得这样才够味儿。可二蛋子说,镜头里三秒抓不住情绪,就像文章里开篇没钩子,谁耐烦等你铺陈?
傍晚去找芳请教,那姑娘正对着镜子贴假睫毛。她新做的美甲闪着碎钻,比文稿上的标点符号还晃眼。“文哥你看这段。”芳点开自己拍的变装视频,前一秒还是蹲在菜市场砍价的大妈,转身换上旗袍就成了胡同里的俏姑娘,配的文字是“生活不止柴米油盐,还有胭脂粉面”。
“你那剧情片也得有这股子反差,”芳对着镜头练习微笑,嘴角的梨涡忽深忽浅,“张秀才平时写文章斯斯文文,可看到书垫床腿,就得有股子文人的犟劲儿——哪怕摔个砚台呢?”她忽然转头,假睫毛刷过文的眼镜片,“你呀,总把镜头当稿纸,恨不得每个镜头都写满注解,可人家看抖音,图的是一眼就懂的痛快。”
文回到家,把剧本揉成纸团又展开,反复了三次。台灯的光落在他鬓角的白发上,那是常年熬夜写稿熬出来的,此刻倒像给他镀了层霜。他想起年轻时在文学杂志上发表的第一篇小说,编辑夸他“文字有嚼头”,可现在,“嚼头”成了“累赘”,那些他曾引以为傲的细腻,在镜头前竟成了绊脚石。
深夜的阳台上,他对着手机支架试拍。镜头里的自己穿着那件洗旧的格子衬衫,手里捏着张秀才那本《岁月留痕》,突然想起二蛋子的话,猛地把书往石桌上一拍——“我这字……”话没说完,书脊“咔”地裂了道缝。
他愣住了,镜头还在录着。月光落在裂开的书页上,那些铅字像受惊的蚂蚁,密密麻麻挤在一起。文忽然笑了,是那种带着点涩味的笑,他对着镜头举起裂了缝的书:“你们看,写了一辈子的字,还没床腿结实,可……”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抚过裂缝,“总有人,会心疼这道疤。”
发布的时候,他没加花哨的配乐,没写煽情的文案。可第二天一早,手机震个不停——有个叫“砚台底”的评论:“我爹也有本这样的书,他总说字是骨头,摔不碎。”下面跟着一串“+1”,像排整齐的句号,落在文的心尖上。
他摸着裂开的书脊,忽然明白,镜头不是要磨掉笔杆子的棱角,而是让那些藏在字里的骨头,换种方式立起来。就像此刻,晨光穿过云层落在手机屏幕上,那些跳动的点赞数,竟比当年收到样刊时,更让他觉得踏实。
作者简介:王芬谦,网名青云居士,又名知足常乐、丹江石翁,退休教师,退休后返聘在县离退休干部党工委、县老年大学发挥余热,现为商南作协会员,诗词楹联学会会员,民协会员,县老年学会协会副会长,商洛市民协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