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简介
尹玉峰长篇铁血小说《天驹》别一番语言架构,别一番草原风情;人性、野性、眼泪、爱恨、或生或死一一铁与血的交织,在生命荒原中困苦摇曳……这是一首准格尔旗黄河第一弯山曲中流淌着的回肠荡气,即有奇幻爱情,又有铭心酸楚,更有民族民主希望和伟大生命热忱的歌。曲折的故事中一直有圣主的天驹神马,就像一面旗帜迎风飘扬……
天驹
第十章:第三节(总第48节)
晋北高原。奇子俊的新军将士们踏着滚滚黄尘冲进山西地界,马蹄声震得河曲县城的青砖城墙簌簌落灰。那些穿着崭新制服的年轻士兵们,脸上还带着初战告捷的兴奋,他们像一把尖刀,轻易就插进了河曲县城关及附近乡镇的腹地。
然而战局瞬息万变。远在南口的冯玉祥西北军,正遭受着阎锡山、张作霖、吴佩孚五十万大军的铁壁合围。消息传来时,河曲城头的军旗还在晨风中猎猎作响。二十万西北军被迫西撤的噩耗,让奇子俊的指挥部里弥漫着压抑的沉默。
阎锡山的第十一步兵师来得比预想的还要快。七月十八日黎明,第一发炮弹就砸在了河曲城东的哨楼上。砖石飞溅中,守军看见漫山遍野的晋军像潮水般涌来。接下来的四天四夜,枪炮声从未间断。城墙上的弹孔密如蜂巢,护城河里的水都被染成了暗红色。到第四天傍晚,奇子俊看着所剩无几的弹药,终于咬牙下达了撤退命令。
可厄运接踵而至。部队刚撤至府谷地界,高双成的伏兵就从两侧山崖上露出了狰狞的獠牙。子弹像暴雨般倾泻而下,队伍顿时乱作一团。卫生员金花正流着眼泪,跪在担架旁给身负重伤的夫君小欢子包扎伤口,绷带上的血迹在夕阳下泛着诡异的紫红色。忽然,她感觉头顶掠过一道刺眼的白光——那是炮弹在空中划过的轨迹。
"小心!"这个新婚不久的金花,毫不犹豫地扑在了夫君小欢子身上。爆炸的气浪将两人掀翻在地,金花的后背顿时绽开一朵血花。她的夫君小欢子毫无声息地躺在一边,金花喊人帮忙,把浑身冰凉的小欢子驭在马背上,她飞身上马,用两只酒瓮般温暖的人大奶子拥着他。
丹丕尔一把扯下染血的绷带,翻身上马的瞬间,仿佛草原上的雄鹰张开了翅膀。"跟我冲!"他的吼声压过了枪炮的轰鸣。
残阳如血,这支残兵在丹丕尔的带领下,硬是从枪林弹雨中撕开了一条生路。他们身后,是燃烧的府谷山谷;他们前方,是蜿蜒如蛇的突围之路。每个人的马鞍上都沾着血迹,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战友的。当最后一名骑兵冲出包围圈时,天边已经升起了惨白的月亮。
………………
准格尔召的夜,静得只剩下风声。
突围的部队终于停下,小欢子和金花从马背上重重摔落,像两具被抽走灵魂的躯壳。兽医布和踉跄着扑过去,火把的光在风中摇曳,照得布和的脸忽明忽暗。他的手指触碰到小欢子的鼻息时,指尖猛地一颤——没有温热,没有气流,只有冰冷的死寂。
“怎么会……” 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他颤抖着去摸儿子的手,那双手曾经调皮地拽过他的胡子,也曾笨拙地学着给马儿包扎伤口;兽,曾学会一门谋生手艺叫镶牙,也曾发明”射情箭”射中了开汾酒铺的金花。可现在,它们僵硬地摊开着,再也不会动了。
“不……不会的……” 布和的心像是被钝刀一点点割开,疼得他几乎弯下腰去。他死死攥住儿子的衣襟,仿佛这样就能把人拽回来。可他知道,人死了,就是死了。
他猛地转身,看向金花——这个倔强的儿媳妇,为了救他的儿子,后背被炮弹炸裂,被子弹打成了筛子。布和的手在抖,但他不能停下来。“先救她……先救她……” 他强迫自己冷静,可心里却有个声音在疯狂嘶吼:“救不活的!谁都救不活了!”
烈酒灌进金花的喉咙,她的挣扎让布和心如刀绞。“别管我……救小欢子……” 她的声音虚弱得像是随时会断掉。布和咬着牙,让人按住她,自己则握紧了尖刀。
“金花,再挺一下……” 他低声说着,像是在安慰她,又像是在说服自己。“小欢子……你也挺一下……阿爸还等着抱孙子呢……”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变成了哽咽。
刀子剜进血肉的瞬间,金花的惨叫让他几乎握不住刀。“挺一下……挺一下……” 他机械地重复着,仿佛这样就能让痛苦减轻一些。
可当他看到金花嘴角的微笑,听到她喃喃地说“小欢子的屁股……真结实……”时,布和的心彻底碎了。
天驹来了,低头望着金花,金花安祥地闭上了眼。布和呆呆地看着,忽然觉得一切都那么荒谬。“天驹来了……可人呢?人呢?!”
他转向小欢子,用沾满血的手擦拭儿子的脸。“儿子啊……阿爸给你疗伤……” 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你打小就不喜欢马……可你现在……现在……”
他说不下去了。呆坐良久,忽然抬头,眼神变得凶狠而疯狂。“给我枪!”
那森递过枪,布和茫然地问:“怎么打?”那森沉默地掰开保险,示意他扣动扳机。
布和猛地举枪向天,枪声炸响的瞬间,布和终于崩溃了。“我儿子死了!金花也死了!” 他嘶吼着,眼泪混着血水砸在地上。“可我儿子……他早就死了啊!”绝望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
这一对新人啊,阿爸的心肝……阿爸没用,阿爸没用,阿爸只是个兽医……只是个兽医啊……”
那森、奇子俊、丹丕尔,一齐举起枪,新军战士们随即都举起了枪,枪声齐响,向天怒射,像是在回应兽医布和的悲鸣……
狂风卷着黄河岸边的沙尘,刮得人睁不开眼。杨家湾的土墙上,几个放哨的汉子正裹紧羊皮袄跺着脚。突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晋军要炸平咱们杨家湾和那公镇!"消息像野火般在准格尔旗蔓延开来。奇子俊"啪"地拍案而起,桌上的油灯跟着晃了三晃:"跟他们拼了!"丹丕尔立即抽出腰刀,刀锋在昏暗的油灯下泛着寒光。
那森却沉默地摩挲着手中的鼻烟壶,青白脸上阴晴不定。夜深人静时,他独自策马出了寨子,马蹄裹着布,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中。
黄河高龙渡口。那森翻身下马时,靴子陷进半尺厚的淤泥里。李师长的帐篷里炭火烧得正旺,铜火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李师长,这是咱们准格尔最好的走马。"那森躬身递上缰绳,四匹枣红马在晨光中毛色发亮。装着金条的檀木匣子打开时,李师长眼角微微抽动,却故作矜持地捋着八字胡:"那参领客气了。"
黄河冰面上,晋军的炮车正隆隆驶过。那森望着那些黑洞洞的炮口,后脊梁一阵发凉。他没想到,李师长要的不仅是两百条枪,更要在准格尔旗插上一把尖刀。
祭奠那天,奇子俊、丹丕行将士们还在山西征战。金花和小欢子的衣冠冢前摆满了奶食和炸果子。那森跪在坟前烧纸钱,火苗舔舐着黄表纸,把他们的脸映得忽明忽暗,曾医布和在人群里一直蹲在地上哭。突然,一队骑兵卷着尘土闯进坟地,惊得祭品滚落一地。
"奉阎长官令,谭军即日起驻防准格尔!"为首的军官马鞭指天。那森这才看清,这些骑兵虽然穿着晋军制服,腰间却挂着吴佩孚部队特有的铜牌军令。
谭庆林的兵就像一群饿狼。才过端阳,寨子里的粮食就见了底。妇女们把最后几把炒米藏在孩子的襁褓里,男人们蹲在墙根下啃着草根。最可恨的是那些收粮的兵痞,连老人藏在寿材里的半袋莜面都要搜走。
那夜寨子里狗叫得特别凶。天蒙蒙亮时,几个谭军士兵押着个鼻青脸肿的汉子闯进那森院子:"那森大人,您卖的枪可害苦我们了!"原来有人私卖军火事发,竟攀咬说是那森指使。
马圈里弥漫着血腥味。那森被吊在横梁上,鞭子抽在背上发出闷响。他咬碎了两颗后槽牙,愣是没吭一声。透过血糊的眼睛,他看见自己最心爱的白鬃马正在槽边不安地刨着蹄子。
"说不说?"又是一鞭子。那森突然想起金花临终时那句话,竟咧开血嘴笑了:"小欢子的屁股...真结实..."打手们面面相觑,以为他疯了。
当谭军终于拔营时,准格尔旗已经像被掏空的蜂巢。那森拖着伤腿爬上寨墙,望着远去的烟尘。寨子里的榆树皮都被剥光了,白花花的树干在夕阳下格外刺眼。几个孩子蹲在墙角,正舔着去年粘在墙上的糖瓜纸。
黄河对岸,新一轮战云正在聚集。那森摸出怀里生锈的鼻烟壶,发现壶底刻着的小字已经模糊不清——那是当年李师长送给他的"见面礼"。
【版权所有】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