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难将息是别离
母亲在世时,每到春暖花开的季节,下地干活时总说起一句话:每样花只都能在她该开的时候开。那时年幼,不太明白。及年长,尤其是母亲的离去,才渐晓,不仅有花开之时,更有花落之季。庾澄庆的《春泥》总萦绕耳边:“那些痛的记忆,落在春的泥土里,滋养了大地,开出下一个花季……” 总希望母亲在某个时分或时日,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但一切只能在梦里。
哲人云,逝者如斯。我常常这样想:每一个人的往昔都有年轮的默默印刻,每一个过客都有回忆自留在心。“斜着嘴笑的兰姨娘,骑着小驴回老家的宋妈,不理我们小孩子的德先叔叔,椿树胡同的疯女人,井边的小伴侣,藏在草堆里的小偷儿。读者有没有注意,每一段故事的结尾,里面的主角都是离我而去……”林海音在《城南旧事》中这样写着。
读到这样的文字,不由自主地就会记起龙应台《目送》中的文字:“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告诉你:不必追。”便潸然泪下。
“不必追”,我想有些事、有些别离,即使想方设法地去追、拼命地去追,又怎能追的上呢。我们成长过程中或偶遇或厮守或惊鸿一瞥或刻骨铭心的分离,随近咫尺,但人已隔万水千山甚至阴阳两间。其实,我们岁月中所有“相见”的宿命都是“再也不见”。林海音所历经的那一场场生命的离散,又何尝不是我们自己的呢?
我清楚地记得,15年前,七十九岁的奶奶带着满心的欢喜和老花眼镜,精心为她的即将降生的重孙准备暖和的小棉袄,准备柔软的尿布,可我们谁也没有料到一向健康的奶奶突然病倒,并变得糊里糊涂起来,最终她没能等到看一眼自己的重孙,留给我一个终生的遗憾……
我清楚的记得,2013年查患癌症晚期的母亲,每当我和在外地工作工作的弟弟回家时,总是拖着孱弱的身子忙这忙那,为我们准备我们爱吃饭菜;即便在弥留之际,还忘不了嘱咐我们兄妹5人要好好照顾好父亲,兄妹之间要相互照顾……
我清楚的记得,2002年的寒假,同学几个相约去看望重病的小学语文老师,按辈分,我们都叫他爷爷。那天,老师见到我们,十分的高兴,强撑起病弱的身体,让我去为他准备纸笔墨,用毅力和希望为我们这群曾经调皮、曾经不听话的学生写下了“更上一层楼”五个大字,不久便离我们而去。但老师那期待目光、那写字时的坚强牢牢地刻在我们的脑海里。
还有同事老陈,一个豪放、善饮、在别人困难时及时出手相助(不论认识与否)的不足40岁的汉子,在某个周末加班工作回家之后,溘然而逝,留下年迈的母亲,还有正在读大学的女儿……
就是这些刻骨铭心的“旧事”,使我更加明白了东坡先生《江城子》一词中的“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的含义。原来,人生就是一场别离。这些曾给我无数温暖日子的至亲,以及那些朝夕相处一起工作的同事朋友,他们的倏忽一世,让我越来越清晰地看到,在不声不响流逝的光阴中,我们的一生,都在失却至亲,失去好友、失去记忆,最终将失去自我。
也许,当一个人开始明白了别离是人生的常态时,才会有以后的深刻的成长。于是,在一个个亲人、好友离世之后,懂得了“再多的遗憾都只不过是生命的过程,我们只能往前走,用现在来填补过去的空白和伤口,带着爱和释怀与生命的和解。”(龙应台《目送》)
有人说,花如人,人如花。我们每个人都将成为季节最后的一朵落花。尽管春去时,花落无言。但花落,春仍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