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与大地】4947《叶脉里的光》作者║萧欣（吉林）

晨雾在黛瓦上洇染开淡青色水墨时，木窗“吱呀”一声咬开了时光的缺口。我总在这样的清晨想起那枚银杏书签，它躺在《飞鸟集》泛黄的扉页间，叶脉蜷缩的弧度像极了那年秋天你蹲在树下时，裙角褶皱里藏着的碎阳光。指尖触到书签边缘的裂痕时，掌心会忽然泛起细微的颤栗——那道月牙形的缺口，是你追落叶时被铁丝扯破的伤痕，如今填满了岁月的细灰，却让每道纹路都成了时光的筛网，滤出那年深秋特有的气息：混合着桂花甜香的风，以及你发间漏下的碎钻般的光斑。“你看这叶脉，多像树写给秋天的信。”你的指尖划过叶片主脉，像在抚摸某种古老文字的笔画，而我此刻才读懂，这封信的邮戳，早已盖在我们再也回不去的秋天。

风掠过窗台，将书签吹向玻璃幕墙，窗外的银杏树正抖落新的信笺。叶片坠地时发出细碎的清响，像无数片微型瓷器在轻轻相叩，引领我踩着满地碎金走进林子。靴底与落叶摩擦的沙沙声，竟与记忆里某个午后完全重叠：春日的嫩芽裹着鹅黄襁褓，叶尖凝着珍珠般的晨露，像婴儿初醒时眨动的睫毛；盛夏的树冠撑开翠绿的手掌，阳光在皮肤上映出会呼吸的光斑画，你说那是“捉到的星星”；此刻的落叶则以优美的弧线坠入泥土，触地时仿佛发出轻轻的“谢谢”。我拾起一片红如余烬的枫叶，脉络清晰如祖父书房里的古地图——那些用狼毫勾勒的江河湖海，曾在某个冬夜，被祖父的老花镜压在泛黄的宣纸上，他指着蜿蜒的墨线说：“每条路都有自己的归处，就像每片叶子都记得树根的方向。”此刻叶脉与地图的纹路在记忆里重叠，我忽然懂得，原来生命的轨迹早有伏笔，如同枫叶用一生的红，只为在秋天写下对根的致意。

循着潺潺水声来到溪边，芦苇丛素衣般轻摆，芦花抖落的银白碎羽与月光难辨。溪水漫过鹅卵石，将落叶托成金色的舟，忽然想起你曾蹲在这里，指尖捏着歪歪扭扭的纸船说：“等它漂到大海，我们的愿望就会实现。”可小船很快消失在弯道，只留涟漪在心底荡了二十年。石桥拱起的脊背爬满青苔，像岁月伸出的掌纹，桥栏上模糊的莲花雕刻，让我想起祖父讲过的故事：民国二十三年，有个石匠在桥头刻下这朵莲，刀柄上还缠着未婚妻送的红绳。“她等不到他完工就走了，”祖父摸着桥栏说，“后来他刻坏了七块石头，才雕出一朵带泪痕的莲花。”此刻指尖抚过凹凸的纹路，仿佛触到石匠掌心的茧，那些未说出口的思念，早已随斧凿声嵌入时光的深处，成为石桥呼吸的纹路。当鸭子游过桥洞，水面云影碎成流金，我忽然在那些破碎又重组的光影里，看见三个时空的重叠：石匠挥汗的清晨，祖父讲故事的黄昏，以及我们奔跑的午后，所有的瞬间都在溪水中轻轻摇晃，如同永不褪色的涟漪。

暮色渐浓时，天空被点燃成流动的画布。云彩先化作奔腾的骏马，鬃毛抖落流金；又凝成凤凰尾羽，拖曳着燃烧的霞光；最终舒展成老者的胡须，慈祥俯瞰人间。你曾说这是“时光的烟花”，如今烟花依旧，而我学会在每粒火星里，辨认我们共同看过的夕阳。归巢的鸟儿掠过天际，为画卷盖上灵动的印章，当最后一缕余晖在云层边缘镶上金边，整个世界都镀上了温暖的神性。此刻的大地安静得能听见心跳，那节奏竟与时光的脉搏如此契合——原来我们从未与过去告别，所有的瞬间都在记忆里同时发生，如同石匠的莲花、祖父的地图、你手中的纸船，以及我掌心里的书签，都在时光的长河里，共同编织着生命的诗行。

夜幕垂落，繁星坠入溪面，与村庄灯火互为镜像。我握着带裂痕的书签，看月光爬上窗台，将它的影子投在稿纸上，竟与窗外银杏的轮廓叠成同一道纹路。风掀起书页，书签轻轻落在“生如夏花”的段落上，阳光穿过枝叶的缝隙，在叶脉间织出金色的蛛网。忽然想起祖父临终前说的话：“人生就像叶脉，看似支离破碎，却都通向同一个圆心。”此刻书签的裂痕、石桥的青苔、枫叶的脉络，在月光下渐渐融为一体，原来时光的雕琢从不是破坏，而是让每道伤痕都成为光的入口——石匠的泪痕里藏着莲的绽放，祖父的地图上淌着江河的回响，你留下的裂痕中，正渗出整个秋天的星光。

当最后一颗流星划过天际，我听见时光的织机在耳畔轻响。它用晨露的清透编织相遇，用阳光的炽烈编织陪伴，用晚霞的绚烂编织告别，用星光的静谧编织永恒。而我愿做虔诚的拾穗者，将枫叶的脉络、莲花的纹路、纸船的倒影，都小心收藏在记忆的陶罐里，任它们在岁月深处发酵，酿成一首永不褪色的长诗。诗里写着：所有未完成的故事，都在时光的褶皱里继续生长；所有未说出口的爱，都已化作叶脉里的光，在某个猝不及防的瞬间，照亮生命的整个秋天。

14-07-2025 定稿于巴塞罗那

【 作者简介】

             王晓军，字保平，笔名，萧欣，喜欢文学和摄影。东北吉林省人，1975年高中毕业后下乡知青，忙碌奔波直至退休。    

2025年伊始，希望用余生参与文化交流传播，汲取文学摄影作品精华，广交各方朋友，共同分享和享受美的作品，共同探讨文学的发展，共同在文学作品中找到美好生活的真谛，享受文学作品带来的精彩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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