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劳动变成被观看的风景
文/挽风
清晨的超市门口,穿蓝色工装的人正拿着抹布擦门帘。阳光照在透明的PVC条纹上,能看见里面的货架,另一个人举着手机说:“慢点儿擦,把‘欢迎光临’露出来。”拍完照,两人换了位置,举手机的人拿起拖把,在干净的台阶上慢慢拖,刚才擦门帘的人举着手机找角度。路过时,听见他们商量该配“清晨保洁”还是“细节服务”的文字。
往前走不远,街角公园里更热闹。三个穿橙色衣服的环卫工围着一小段人行道冲水,高压水枪的水流在地上画出亮闪闪的痕迹。穿夹克的男人举着手机来回走,时不时喊:“往这边挪挪,把树影子拍进去。”水流就跟着镜头转,在本就干净的路上反复冲。直到走出公园,那片路面还在阳光下亮晶晶的。
以前干活就是干活,擦门帘是为了擦掉手印,拖台阶是为了扫灰尘,冲路面是为了清垃圾。劳动的好坏,看结果就行——门帘干净了,台阶清爽了,路面整洁了。可现在有了手机镜头,干活好像多了层意思:不光要干,还得干得好看,干得适合拍照。
社区菜市场里,卖豆腐的阿姨把台面擦了又擦,直到隔壁摊主举着手机过来,她才摆出擦桌子的姿势。“群里要发卫生照片,”她一边笑一边说,“平时收摊擦一遍就行,拍照得认真点。”这些被镜头对着的劳动,像演小短剧,动作、表情都要配合着拍出来好看。
大家好像都默认了这种拍照规则:画面里得看着忙,哪怕只是重复动作;环境得看着干净,哪怕只收拾了一小块;人得看着认真,哪怕心里想着别的事。超市门帘上要有反光的水珠,环卫工的衣服得在太阳下亮闪闪,连拖把放哪儿都得讲究好看。劳动不再只是解决问题,更像是在做能拍出来的“合格画面”。
小区快递柜旁,两个保洁阿姨在聊天。“昨天擦电梯的照片发群里了吗?”“发了,张主管还点赞了,今天拍拖楼道的。”早上出门时,确实看到有人在空电梯里擦来擦去,另一个人蹲在地上举着手机拍。现在手机群太多了,工作群、管理群、汇报群,一张干活的照片好像成了证明:我在做事,我没偷懒。
这种拍照焦虑到处都能看见。社区医院里,护士对着电脑拍“工作照”,特意把笔放在病历上,头发理得整整齐齐:“护士长说每周得发三张到科室群。”楼下早餐店老板收摊后,总对着擦干净的灶台拍几张:“市场群要检查卫生,发照片比说话管用。”
镜头好像成了尺子,能拍出来的才算数。那些没被拍到的、悄悄扶正货架的小动作,顺手捡起花丛里塑料袋的瞬间,没人看见也没人说。群里只需要能发出去的“好画面”。
午后路过志愿服务站,一群穿红马甲的年轻人在花坛边清垃圾。奇怪的是,他们把落叶纸屑都堆到一棵树下,二十几个人轮流举着工具拍照。遛狗的阿姨问:“那边还有塑料瓶呢?”年轻人笑着说:“阿姨,这边光线好,拍出来清楚。”
干活的重点好像变了,从“干干净”变成了“拍好看”。超市门帘拍完照,再沾手印也没人管;公园路面取完景,再有落叶也没关系。重要的是照片里的“完美瞬间”已经有了。
傍晚再经过超市,门帘上蒙了层薄灰,上午擦的痕迹早没了。台阶上落着树叶,没人理会。两个理货员在搬新货,没人举手机,动作又快又自然。早上拍的照片可能在群里获了赞,但真正的活儿,一直在镜头外继续。
公园的环卫工已经收工了,橙色的身影看不见了。被反复冲过的路面上,小孩踩着水洼跑,老人牵着狗慢慢走。没人在意这里曾被拍过照,大家只觉得脚下干净,晚风舒服。
这才明白,劳动的价值不在镜头里。超市灯亮起来时,门帘在风里轻轻晃,不用镜头看也自在;街角路灯亮了,照亮干净的人行道,不用手机拍也踏实。那些没被拍到的擦拭,没被取景的清扫,才是日子里最实在的东西。
